2011年夏初·青海德令哈
德令哈的戈壁是一本敞開的史書。
烈日將黑褐色的巖山烤出裂紋,風化的石壁上,吐蕃時期的星象巖畫如褪色的刺青。我跪在克魯克湖畔的巖群間,鬃毛刷掃過巖羊圖騰的刻痕,碎落的赭石粉末隨風卷向遠處的梭梭林——那里曾有過一片綠洲,如今只剩下芨芨草在沙礫中掙扎。
蒙古族向導巴特爾遞來灌滿磚茶的羊皮水囊,茶湯混著羊脂的腥膻滑過喉嚨。“這畫是吐蕃巫師刻的,”他指著頭頂的北斗七星巖刻,“他們說星星是長生天撒的鹽粒。”
遠處突然傳來低沉的呼麥聲,似風嘯又似大地嗡鳴。巴特爾翻身上馬:“應該是烏力吉大叔在拓巖畫!”馬蹄踏過駱駝刺叢,驚起一群沙蜥。烏力吉的羊皮卷上,星象巖畫被拓印成深褐色,邊緣卻多出一圈鄂溫克族鹿角紋——與我唐卡上的補筆如出一轍。
“前兩年秋天有支科考隊來過,”烏力吉卷起拓片,“領隊的小伙子非說這鹿角是導航符,指引黑頸鶴的回家之路。”
我摩挲著拓片上的紋路,思緒飄遠…
正午的戈壁蒸騰起蜃景,廢棄的烽火臺在熱浪中扭曲。我攀上坍圮的夯土層,一覽這戈壁蜃景的壯闊。忽然狂風大作,沙粒灌進領口,遠處地平線泛起黃霧——沙塵暴來了。
我們策馬打算沖向最近的蒙古包,沙墻在身后窮追不舍。烏力吉的坐騎突然驚嘶,前蹄深陷流沙坑。千鈞一發之際,幾只巖羊從梭梭林竄出,蹄印在沙地勾出彎月形路徑。
“跟緊它們!”巴特爾拽過我的馬韁。
巖羊群將我們引向背風坡的巖洞,洞壁殘留著炭火余跡。
沙暴肆虐整夜…
我在巖洞深處發現一處吐蕃巫師的祭祀圖:野牦牛與馴鹿共舞,鹿角纏著星紋鎖鏈,只是星軌處有些模糊不清了。取出漓江帶回的野蜂蜜,就著應急燈在殘缺處描加深,蜂蜜在巖壁上凝固成琥珀色光斑。
聽著巖洞外呼呼作響的風聲,巴特爾將沙棘泡進馬奶酒遞給我:“喝下去,戈壁的苦會變成甜。”
酸澀在舌尖炸開的瞬間,是一陣從內到外的甘甜。也許所有的等待都像這沙棘,要用時間才能釀出回甘…
巖畫的整理和修補本就是耗時耗力的工作,最后一塊巖畫補完時,已經是半個月后的深夜了,克魯克湖的落日正沉入星群。其中一副的馴鹿眼瞳處我刻下屬于我們的蝴蝶結圖騰。
我和巴特爾策馬離去時,烏力吉的呼麥聲追著晚風飄來。月光將巖畫上的蜂蜜星圖照得發亮,像一串橫跨兩千年的密碼,等待著那個追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