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纖婀睜大眼睛,小手揪緊襦裙,只見李承淵青衣怒馬,似踏云而來,一鞭揮斷夜間月光。他身后的驚鯢衛猶如玄焰翻騰,一時間,朱雀街上的馬蹄聲暴響如雷。
他這般緊追不舍,這是打定主意不放過自己啊。
葉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咽下口水,“怎么辦啊小姐,那狗太子死纏爛打的。”
姚纖婀星眸如古井波瀾不驚,將葉子往城門的方向一推,“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先逃出長安城,在三里外的小樹林等我?!?
“不小姐,奴婢怎能將你拋下,獨自逃之夭夭?”
她搖頭苦笑,眉間卻淡若煙嵐,“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逃走后,若我真落到太子手中,你還能回臨安找我爹想辦法??赡闳舾?,只會成為我的軟肋,你明白嗎?”
葉子似被人敲醒一般,不再猶豫,使勁往城門跑去。而姚纖婀也迅速往反方向逃離。
果真如她所料,李承淵志在于她,一見到熟悉的身影,他更是加快速度,在馬上俯身如餓狼蓄勢。
深夜朔風呼嘯,那日他曾聽醫者言,“姚小姐已落下病根,若不好生調養,往后每年冬天將飽受咳疾困擾?!币幌氲竭@,他將掌中的韁繩勒出深紅血溝,喊聲似要沖破幾重天,“纖纖,你別走,孤不會傷害你的?!?
可人的心一旦被傷透,再真誠的挽留都會變成一種可恥的囚禁。
姚纖婀哪里肯信他的鬼話,一邊拔腿飛奔一邊捂胸喘氣,體力早已透支,眼看著李承淵的人馬就要圍上,她一個激靈,縱身躍下路邊的河流。
“纖纖,”李承淵玄色的狐裘在空中劃出半道鐵幕,當靴根落地時,就見女子毫不猶豫地撲進河里。他搶過侍衛手中的火把,在河畔上瘋狂奔跑。該死,他暗中咒罵不會游水的自己。河水這么冰涼,她有病在身,這豈非雪上加霜。
窺見他焦慮的臉色,子忠沒等他發話,就率先跳水搜找,驚鯢衛探照的火光如利刃般劈開濃稠的夜色,幾個時辰過去,還是一無所獲。
直至天亮時,阿勤尋覓趕來,見太子眉間凝著三更寒露,靠在樹干肩背微僂,似竹承雪般清冷,他忍不住問,“殿下,您不是不喜歡姚小姐嗎?這人丟了便丟了,您可別耽誤了上朝啊。”
誰料李承淵廣袖挾風而至,遂然鎖住阿勤咽喉處的衣襟,目光陰狠,“孤喜歡哪個女子何時輪到你來指點?”頓了頓,他將指節收回,“你去宮里傳令,就說孤今日身子不適,無法上朝,讓父皇莫要擔憂。”
語畢,又領著眾人涌入街坊。
阿勤驚愕不已,殿下竟然為了一個“不喜”的女子,放下政務?
——
深夜,當姚纖婀睜開睡眼時,周遭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她掃視周邊,見一人負手立于屏風后,身形高大。
“敢問——”她嘗試發聲。
此人猛然越過屏風,立于她跟前,“在下是金吾衛統領高武,昨晚領兵巡夜時,見姑娘落水,如今可有好些?”
姚纖婀點頭一笑,眉頭緊皺,金吾衛?也就是負責守衛長安的皇軍?她掙扎著起身,在床榻上向他鞠了一躬,高武連忙將她扶起,“姑娘何故行此大禮?”
姚纖婀吸了吸鼻子,“不瞞將軍,我是江南商賈之女,卻被太子刁難,強困于東宮。昨晚本該逃出長安,誰料太子率人追蹤,我才跳入水中。還請將軍施以援手,助我遠離這是非之地,姚纖婀感激不盡。”
高武聞言,瞳孔顫若紅燭搖屏,一記重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叫他冒著得罪太子的風險幫她?“姑娘,請讓高某好好考慮?!?
一連三日,李承淵幾乎將沿河兩岸的民宅,整個長安的客棧,醫館全部搜了個遍,姚纖婀就如蒸發一般,憑空消失在他跟前。
寒水寂寂凝霜,萬木蕭蕭折腰。李承淵駐于這冬色下,猶如高貴而孤獨的仙鶴。往事如潮水襲來,去年的冬天,正是他生平最痛苦無助的時候,是她在泥濘的河畔中將自己抱起,用清水洗滌身上的污垢,用柔軟的被褥給他溫暖……她用那副瘦弱的纖軀,為他遮風擋雨,讓他劫后重生,他本該報答她,甚至愛她呵護她,可因為從小對江南女子的芥蒂,他一次次地將她推遠,如今想來,也不知值不值得。
當陷入糾結時,阿勤遞來一個水囊,“殿下,您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再這樣下去,身子如何能撐???不如先回東宮歇息,此處交給奴才和子忠?”
聽到回宮,李承淵忽然想起一事,長眉一振,倦眼重啟鋒芒,“傳令下去,能提供姚纖婀下落者,賞萬金,私藏者,血濺三尺?!?
“喏?!?
“孤還有事,先回東宮了?!?
——
正殿里,驚鯢衛將一宮人與醫者扣押,來到李承淵跟前,“稟殿下,屬下從他們的寢室里搜出東宮庫房的金銀珠寶,想來,姚小姐的宮服與迷藥,就是他們給的?!?
醫者與宮人嚇得渾身顫栗,不停地磕頭求饒,“殿下恕罪……”
他們的叫聲十分慘烈,嚇得那幾名被太子傳喚至此的姬妾都手指抖動。
李承淵神色淡漠,揮揮手掌之后,幾名驚鯢衛便將刑凳抬出,將二人按在上面,“違逆孤心意的奴才,罪不容誅?!?
他們豈會知道,姚纖婀的逃走,令他愁腸百結猶如刀絞,不知是愛,還是恨。
片刻,太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冬夜揚起,一字不落地遞進每個人耳中,“杖斃!”
板子砸下,兩人凄厲的叫喊聲猶如鬼哭狼嚎,那些姬妾立于一旁,連頭都不敢抬。自打她們嫁進東宮以來,殿下雖然孤傲冷漠,平日里一般不和她們講話,可也從不會對人下重手。今日親眼所見,才知傳聞不假,殿下也是個狠辣的主。
眾人看著雪地上漸漸被鮮血染紅,兩個活生生的人被鐵板剁成肉糜,都毛骨悚然。
待驚鯢衛將人抬走后,李承淵負手來到她們跟前,俊容冷冽,“孤問你們,那日是誰告訴嬋娟閣的姑娘,說孤從小就厭惡江南女子的?”
沒人敢說話,他掃視一遍后,目光落在葉雨悅身上,“葉昭訓,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