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正廳
雨中的庭院空蕩蕩的,只有幾片黃葉在水坑里打著旋,猶如迷失方向的蝴蝶。恰如此刻焦慮的姚少魁,女兒的老毛病又犯了。
昨晚被太子抱進府時,她素來動人的臉頰蒼白如紙,像是冬日里最后一抹微弱的光。待醫者診治完畢,已經是深夜。
男女有別,他本想請太子離開,偏偏太子卻賴在了女兒的房間,還懟他一句,“纖纖的閨閣孤早在三年前就進出自如了,不勞先生費心。”
李承淵乃是太子,姚少魁明白,若是跟他硬碰硬沒有好果子吃,可他也不會再看著女兒,掉進他的陷阱。就在思忖著如何應對時,管事領了一人進來,“老爺,鐘公子來了。”
姚少魁聞聲望去,只見一青年如竹謙遜,舉手投足間盡是江南名士的穩重與溫潤,這便是鐘琰之。然此刻,他卻憂心如焚,“姚叔父,這陣子許久未見纖婀,我昨日著急,跑到甘霖寺后山尋覓,卻未見她的蹤影。后來聽一姑子說,她被太子帶走了,琰之雖無滔天之權,卻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子,被貴人所擄。今日特來找叔父商議,若纖婀再不回來,我只能去找太子要人了。”
姚纖婀從來沒有瞞過他和太子的往事,鐘琰之一貫文雅,卻在當年聽到他鄙棄纖婀時,破口罵了太子一句“有眼無珠”,盡管是他的“嫌棄”成全了自己和纖婀,但他并不會感激太子,若是可以,他寧愿纖婀從未吃過愛情的苦。
見鐘琰之對女兒這份義無反顧,姚少魁心里甚慰,然想起太子那蠻橫的模樣,若是知道他便是女兒的心上人,鐘家豈有活路?為避免他們發生沖突,姚少魁只能瞞著他,“琰之啊,你只消有這份心,我便心滿意足了。纖纖她很好,她就快回來了,你過幾日再來?”
“這——”鐘琰之遲疑了下,卻也不問到底,想來叔父已有對策,只能應下,快步離去。
見他走后,姚少魁似松了口氣。
——
后院
李承淵守在床榻照顧,整夜未合眼。
這房間,是他三年前經常流連之地。屏風上的花鳥依舊鮮活,可當年在屏風后躲藏嬉笑的少女,卻變得淡漠疏離。他閉上眼睛,腦海中盡是她當年盈盈的笑意,如隔世天人。
窗外秋雨連綿,恰似他心上哀愁。病榻上的姚纖婀面容憔悴,眉睫低垂,唇色淡如褪色的胭脂,昨晚聽著她劇烈的咳聲,想到當年寒冬臘月,她也是這般喘息不止,那時的她該有多失落,多絕望。
李承淵啊李承淵,你真是混賬。太子捶打自己的胸口,責備自個兒當年的錯舉。
卻偶然窺見女子唇齒輕啟,嘴角還噙了點笑意,似乎在呼喚。
李承淵輕觸她的臉頰,誰料被姚纖婀攥緊他的手掌,唇間溢出的名字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刺得他胸口發顫,“琰之,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他臉色大變,紗帳無風自動,她在夢中喚的竟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琰之?這是男子的名字。他目光緊緊鎖住她,發現她依舊軟語疊聲喚著“琰之”,那嬌糯的語氣竟撞得燭影微微發顫。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短暫的遲疑后,便是妒火燒盡了所有理性。那一刻他幾乎想晃醒姚纖婀,問問她怎能移情別戀。
他等了她三年,可她心里似乎有了旁人,李承淵祈禱,這只是個誤會。可她這陣子的舉動告訴他,他錯了。難怪她現在看他的眼神,總是那么冷漠,沒有愛,也沒有恨。
就這般僵持了一夜,姚纖婀終于在翌日清晨醒來,唇角帶著初醒的呢喃,似在回味夢中與那人的情景。
李承淵見狀,有些氣急敗壞地朝她挪來,眼眶憋了一夜,十分猩紅。
姚纖婀不明所以,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見她有些膽怯,李承淵怒極反笑,陰冷著聲音,“你昨晚在夢里不是很快樂嗎?怎么如今板著臉,是怕孤吃了你嗎?”
接觸過幾回,姚纖婀已經摸索到他講話的秉性,但凡他生氣時,就會自稱“孤”。
夢里?女子恍惚,不知想起什么,低頭揉了揉被褥,頰邊泛起薄紅,宛如偷嘗了蜜糖,連耳尖都晃著細碎的光。
李承淵顯然被這畫面刺痛了,除了憤怒,還有一種遭到背叛的恥辱,盡管是他先負了她,但她怎能……
他突然厲聲,“姚纖婀,你昨晚喚的那個男人是誰?”
太子忽然站起轉過身,以至于有種臉面盡失的挫敗感。
姚纖婀心頭如被揪起,藏了那么久,還是瞞不住。她敢相信,太子是真的不會放過自己和琰之。
她對上了李承淵憤恨的目光,手指抖了一下。
“姚纖婀,你想好如何同孤說了么?”
李承淵差點想上前攥住她衣襟,但見她滿臉病態,又于心不忍。
“殿下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來問我。你一直都不喜歡我,我愛上別人,又何必同殿下解釋。”她的聲音一如往日慈柔倔強,還噙了點好笑。
李承淵像是瘋了一般,他按住她的肩胛,臉色驟然如風暴中的海浪,“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他有些癲狂,“你竟敢背著孤和別人私相授受,難怪你要住在駕霧峰,是不是為了同那個野男人歡好,嗯?”
姚纖婀不安地扭動身子,“你別胡說。他那么好,豈會和我在寺廟——”
她頓口,李承淵卻聽不出重點,只覺心上人當著自己的面夸贊別的男子,這令他比在戰場上被敵人擊敗還要痛苦,還有那顆為她萌動的心被踩在腳下的羞恥,“你若告訴孤,這是一場誤會,孤便饒過你們。”
姚纖婀別過頭不語,袒護之意昭然若揭,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纖纖,孤能容忍你恨我,忽視我,但絕不能容忍你心里有別的男子。他在何處?孤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