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綿的尖叫聲似乎還在繡坊內回蕩，阮青霜已經用摻了朱砂的墨汁在門窗上畫下繁復的符文。油燈搖曳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墻上扭曲成怪異的形狀。
“姑姑，這到底是什么？“紅綿縮在床角，雙手緊攥著被子。腳踝上的青黑指印隱隱作痛，那寒意已經滲透到骨頭里。
阮青霜沒有立即回答。她取出一根泛著幽藍光澤的絲線，在紅綿床周繞了一圈，線頭與線尾打了個古怪的結。
“守魂線只能暫時阻止她靠近你。“阮青霜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但一旦被標記，終究會...“
“會怎樣？“紅綿追問。
阮青霜避開她的目光：“天亮前我們得趕到城南的凈心庵，只有明塵師太能幫你。“她頓了頓，“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紅綿描述了那個沒有瞳孔的白衣女子，以及那些可怕的記憶碎片。當說到“青娥“這個名字時，阮青霜的手指明顯顫抖了一下。
“你不該碰那塊繡片。“阮青霜喃喃道，“更不該叫出她的名字。名字...是有力量的。“
窗外突然刮起一陣陰風，盡管所有窗戶都緊閉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險些熄滅。紅綿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上脊背，耳邊響起細微的呢喃聲，像是許多人在遠處哭泣。
阮青霜迅速從懷中取出一枚古舊的銅錢，用紅繩系在紅綿手腕上。呢喃聲立刻減弱了。
“這是曾祖母留下的壓魂錢，能暫時保護你。“她說著，眼睛卻警惕地掃視著房間每個角落，“青娥不是普通怨靈，她是...“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繡坊前廳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阮青霜抄起桌上的銀剪刀，示意紅綿別動。她輕手輕腳走到通往前廳的門邊，猛地拉開門——
前廳空無一人，但那個裝著牡丹繡片的烏木盒子敞開著，繡片不見了。地上散落著碎瓷片，原本放在柜子上的花瓶摔得粉碎。
“她拿走了自己的魂器。“阮青霜臉色鐵青，“這下麻煩了。“
紅綿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浮現出模糊的畫面：一雙蒼白的手撫摸著牡丹繡片，繡片上的血色牡丹竟緩緩綻放，花心處那張扭曲的人臉越來越清晰...
“紅綿！“阮青霜拍打她的臉頰將她喚醒，“別被她拉進幻境！“
“我看到了...她在撫摸那塊繡片...“紅綿氣喘吁吁地說，“姑姑，為什么我能看到這些？“
阮青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阮家女子多少都有些通靈體質，尤其是...被選中的那些。“
“選中？什么意——“
“沒時間解釋了。“阮青霜打斷她，“收拾些必需品，我們立刻動身。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必須趕在那之前到達凈心庵。“
紅綿想問為什么不能等到天亮，但姑姑緊繃的表情讓她把問題咽了回去。她快速換了身衣服，卻在系腰帶時愣住了——她的腰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小片青紫色的淤痕，形狀酷似一朵五瓣梅花。
“姑姑！你看這個！“
阮青霜倒抽一口冷氣：“魂痕...這么快就出現了...“她顫抖的手指輕觸那塊淤痕，紅綿立刻感到一陣刺痛，仿佛有針扎進皮膚。
“這是什么？“紅綿驚恐地問。
“她的記憶...正在你的身體上顯現。“阮青霜的聲音低沉而急促，“每一個魂痕都是她死前的傷痕。當它們遍布全身時...“
她沒有說完，但紅綿明白了——當魂痕遍布全身時，她將不再是自己。
匆匆收拾間，紅綿趁姑姑不注意，偷偷將曾祖母的《千魂譜》塞進了包袱。如果這書真如姑姑所說記載了骨繡的秘密，或許里面有對抗青娥的方法。
雨又下了起來，細密而冰冷。阮青霜撐開一把畫有符咒的油紙傘，兩人踏入夜色。小巷空無一人，只有雨水敲擊青石路面的聲音。紅綿總覺得暗處有什么東西在窺視她們，但每次回頭都只看到搖曳的樹影。
“跟緊我，別回頭看。“阮青霜低聲警告，“如果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別答應。“
剛轉過一個街角，紅綿就聽到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后的小巷深處傳來：“紅綿...阮紅綿...“
那聲音甜膩得令人作嘔，像是蜜糖里摻了血。紅綿咬緊嘴唇，強迫自己不去回應。但聲音越來越近，幾乎貼在她耳后：
“小繡娘...回頭看看我...“
一股刺骨寒意爬上紅綿的脊背。她死死盯著姑姑的背影，加快腳步。就在這時，一只蒼白的手從旁邊巷口突然伸出，抓住了她的衣袖！
紅綿幾乎尖叫出聲，轉頭對上一張慘白的臉——是街尾賣豆腐的林家小女兒，正疑惑地看著她：“阮姐姐，這么晚你們去哪？“
紅綿長舒一口氣，正要回答，阮青霜猛地將她拉到身后：“小孩子半夜亂跑什么！快回家去！“
小女孩委屈地癟癟嘴，轉身跑開了。紅綿這才注意到，小女孩跑起來完全沒有聲音，而且...她的腳好像沒有沾地。
“那不是活人。“阮青霜緊握她的手，“青娥在迷惑你，利用你記憶中的面孔。接下來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紅綿的心跳如鼓。轉過主街后，凈心庵的輪廓已隱約可見。就在這時，前方路中央突然出現一個白衣女子，背對她們站立，長發垂至腰際。
阮青霜立刻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一把骨白色的粉末撒向前方。粉末觸及女子的瞬間，她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快跑！“阮青霜拽著紅綿沖向凈心庵大門。
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仿佛有數十個女子在同時哀嚎。紅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整條街上站滿了白衣女子，全都長發遮面，緩緩向她們飄來。
“別看！“阮青霜厲喝一聲，用力敲打凈心庵的門環，“明塵師太！求您開門！“
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瘦削的老尼姑手持油燈站在門口。她目光如電，掃過兩人身后的街道，口中迅速念誦一段經文。那些白衣女子發出痛苦的尖叫，一個個像被風吹散的煙霧般消失了。
“進來吧。“明塵師太側身讓路，“你們差點就來不了了。“
庵堂內檀香繚繞，燭光溫暖。紅綿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雙腿抖得幾乎站不穩。阮青霜向師太深深一揖：“求師太救救這孩子，她被青娥標記了。“
明塵師太銳利的目光落在紅綿身上，特別是她腳踝上的指印和腰間的魂痕。她示意紅綿坐下，然后掀開她的后衣領。
“已經蔓延到頸部了。“師太沉聲道，“你們阮家又造了什么孽？“
阮青霜面色灰敗：“有人送來了一塊牡丹繡片，是...是青娥的魂器。“
明塵師太的眉頭緊鎖：“壬午年的那個青娥？“見阮青霜點頭，她長嘆一聲，“冤有頭債有主，那位的怨氣可不是一般的大。“
紅綿聽得云里霧里：“師太，青娥到底是誰？為什么纏上我？“
明塵師太與阮青霜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從佛龕后取出一面古舊的銅鏡：“自己看吧。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碰觸鏡面。“
銅鏡冰涼沉重，鏡面模糊不清。紅綿起初只看到自己蒼白的倒影，但漸漸地，鏡中的影像開始變化——她的臉慢慢扭曲，變成了另一個女子：鵝蛋臉，柳葉眉，本該很美的臉上布滿青紫淤痕，最可怕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瞳孔，只有渾濁的白色。
鏡中女子突然咧嘴一笑，紅綿差點摔了鏡子。更恐怖的是，她感到自己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揚，露出同樣的笑容！
“她在鏡子里！“紅綿驚恐地說，卻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混合了另一個女聲，就像兩個人同時在說話。
明塵師太迅速將一面黃符貼在鏡面上，鏡中影像立刻消失了。紅綿大口喘息，那種被控制的感覺才慢慢消退。
“青娥生前是嘉慶年間的繡娘，“明塵師太緩緩道來，“被當時的阮家當家——你的高祖母阮紅綾所害。“
紅綿震驚地看向姑姑，后者卻避開她的目光。
“不是簡單的殺害，“師太繼續道，“是用繡花針一點一點折磨致死，最后將魂魄封印在繡品中。這種死法產生的怨氣極重，所以需要特殊的容器...“
“什么容器？“紅綿追問。
阮青霜突然打斷：“師太，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紅綿的魂魄！“
明塵師太點點頭，取出一根紅繩，開始在上面打結：“我會教你一段護心經，每天日出日落時各念七遍。這根結魂繩系在腰間，可以暫緩魂痕蔓延。“她轉向阮青霜，“但你知道的，這只是權宜之計。要徹底解決，要么超度，要么...“
“要么完成融合。“阮青霜低聲接話，眼中滿是恐懼。
紅綿聽不懂她們的啞謎，但腰間的魂痕突然一陣刺痛，她忍不住呻吟出聲。恍惚間，她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浮現出細小的紅點，就像...被針扎過的痕跡。
“她已經開始了。“明塵師太嚴肅地說，“你們必須在下一個滿月前解決此事，否則...“
否則我就會變成她。紅綿在心里補完了這句話。
離開凈心庵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明塵師太的結魂繩確實讓魂痕的刺痛減輕了些，但紅綿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包袱里的《千魂譜》沉甸甸的，她下定決心要找出真相——關于青娥，關于骨繡，關于阮家女子世代守護的可怕秘密。
回程的路上，紅綿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姑姑身后幾步。趁其不備，她悄悄將手伸入包袱，指尖觸碰到《千魂譜》的封面。
剎那間，無數畫面如潮水般涌入腦海：黑暗的地下室、擺滿繡繃的房間、女子凄厲的慘叫、繡花針在燭火上燒紅又冷卻的反復、還有血，那么多血滲入絲線...
最清晰的是一張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臉——阮紅綾，她的高祖母，正冷笑著將一根銀針刺入一個被捆綁女子的指甲縫。那女子抬起頭，赫然是青娥的臉！
“紅綿！“阮青霜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你又碰到什么了？“
紅綿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被書頁割破了，血滴在《千魂譜》封面上，竟被慢慢吸收。她強作鎮定：“沒什么，只是絆了一下。“
阮青霜狐疑地看著她，最終嘆了口氣：“回去后你好好休息，我來處理那塊繡片。“
紅綿點點頭，卻在心里暗下決心。如果姑姑不肯告訴她真相，她就自己查。畢竟，《千魂譜》現在就在她手中，而書里的秘密...或許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
回到骨繡齋，紅綿借口疲憊躲進自己房間。鎖好門后，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千魂譜》。書頁泛黃，散發著淡淡的霉味和某種說不清的腥氣。前幾頁記載著普通繡法，但從第十頁開始，內容逐漸變得詭異。
“魂繡之法，需取子時死者發絲，混以朱砂、雄黃、處子血捻線...“
“收魂針須以純銀打造，于月虧之夜淬火七次...“
“若怨靈反噬，可于繡品四角釘桃木釘，輔以...“
紅綿越看越心驚。這哪里是繡譜，分明是一本囚禁靈魂的邪術手冊！她快速翻找關于青娥的記載，終于在中間位置發現一頁被刻意污損的內容。勉強能辨認出：
“壬午年七月初七，收繡娘青娥魂。此女八字純陰，命格特殊，其魂魄可固百魂而不散...以九針封竅之法取其魂魄，分藏于九件繡品...主魂封于牡丹繡，需以...“
后面的字跡被某種深色液體污損，無法辨認。紅綿的手指輕撫過那些污漬，突然一陣刺痛——那不是墨水，是干涸的血跡！
就在這時，她感到背后一陣寒意。抬頭看向梳妝鏡，赫然發現鏡中的自己正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而她的雙手，正不受控制地拿起一根繡花針，緩緩向自己的眼睛靠近...
“不！“紅綿奮力掙扎，針尖在離眼球寸許處停住。鏡中的“她“嘴唇蠕動，發出不屬于她的聲音：
“你逃不掉的...我的新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