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骨繡齋“的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沉悶的節奏。阮紅綿將最后一針收尾，銀針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冷光。她舉起手中繡繃，一只墨色蝴蝶在素白絹面上振翅欲飛，翅膀邊緣泛著詭異的青藍。

“又用那根線了？“姑姑阮青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紅綿差點失手扎到自己。

紅綿轉身，看見姑姑站在繡坊內室的門檻處，五十歲的面容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姑姑的目光死死盯著她手中的繡繃，確切地說，是盯著蝴蝶翅膀上那抹不自然的青色。

“客人要求特別逼真...“紅綿低聲解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根泛著青光的特殊絲線。這是阮家秘傳的“骨繡“技藝，用特殊處理的絲線能在織物上繡出近乎活物的圖案。但姑姑總告誡她，某些絲線要慎用。

阮青霜快步走來，一把奪過繡繃，手指在蝴蝶上輕輕撫過，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斑@是'魂線'，誰讓你用的？“

紅綿愣住了。她只是從曾祖母留下的絲線盒中取了一卷顏色相配的線，并不知道什么“魂線“。

“我...我不知道有什么區別...“

阮青霜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繡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抓住紅綿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聽著，紅綿，有些絲線不是普通的線，它們...它們會記住東西?！?

門外突然傳來三下清晰的叩門聲，打斷了阮青霜的話。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大門。這個時間，雨又這么大，會是誰？

紅綿掙脫姑姑的手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佝僂老者，渾身濕透，懷中緊抱著一個烏木盒子。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緣滴落，在門前積成一小洼。

“可是...骨繡齋的傳人？“老人聲音嘶啞，眼睛卻亮得嚇人。

紅綿點頭，側身讓他進來。老人身上的雨水滴在繡坊的地板上，紅綿注意到那水漬泛著淡淡的紅色，像摻了血。

阮青霜已經恢復了平靜，站在柜臺后問道：“老先生有何貴干？“

老人小心翼翼地打開烏木盒子，取出一塊折疊的繡片。當他展開時，紅綿倒吸一口冷氣——那是一塊約莫手帕大小的古舊繡片，底色已經泛黃，但上面繡的牡丹依然鮮紅欲滴。不，那不是普通的紅色，紅綿湊近看，那紅色太過生動，仿佛隨時會從織物上滴落。

更詭異的是，牡丹花心處隱約可見一張扭曲的人臉。

“家傳之物，想請貴坊修復?！袄先丝菔莸氖种篙p撫過繡片，紅綿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里也有那種暗紅色，“價錢不是問題。“

阮青霜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這繡品...從何而來？“

“祖上留下的，據說有兩百多年了。“老人渾濁的眼睛緊盯著阮青霜，“聽聞骨繡齋的傳人能修復任何繡品，無論...多么特殊。“

紅綿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姑姑的反應太奇怪了，而那塊繡片...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次她確信看到牡丹花瓣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就像被風吹過。

“我們接不了?！叭钋嗨蝗徽f，伸手要將繡片推回去。

“姑姑！“紅綿驚訝地叫道。骨繡齋從不拒絕任何委托，這是祖訓。

老人卻搶先一步按住繡片：“阮師傅，您認得這繡法，對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骨繡連魂，一線牽魄。這上面的每一針，都系著一個魂兒呢?！?

阮青霜如遭雷擊，后退半步。紅綿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好奇心驅使她湊得更近。就在這一瞬間，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繡片邊緣。

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竄上手臂，紅綿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漆黑的房間、女人的慘叫、繡花針扎進皮膚的疼痛、還有血，那么多的血...

“紅綿！“姑姑的厲喝將她拉回現實。紅綿發現自己已經跌坐在地上，渾身冷汗，而那塊繡片不知何時已被姑姑奪過，重新放回木盒中。

“三天后再來?！叭钋嗨獙先苏f，聲音冷硬如鐵，“我們需要準備特殊材料?！?

老人滿意地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不愧是骨繡齋?！八粝履竞?，轉身走入雨中，身影很快被雨簾吞沒。

紅綿仍坐在地上，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姑姑，那到底是什么？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什么...“

阮青霜沒有立即回答。她鎖好大門，拉上所有窗簾，然后才回到紅綿身邊，手里多了一本古舊的冊子。紅綿認出那是曾祖母的筆記，姑姑從不讓她翻閱。

“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阮青霜的聲音異常沉重，“關于我們阮家女子真正的傳承?！?

她翻開冊子，扉頁上用朱砂寫著三個大字：千魂譜。

“骨繡不是普通的刺繡技藝，“阮青霜的手指輕撫過書頁，“每一針一線，都可能束縛著一個靈魂。我們阮家女子世代都是'守魂人'，而這些繡品...“她指向那塊詭異的牡丹繡片，“是魂器?！?

紅綿想笑，這太荒謬了。但指尖殘留的寒意和那些閃過的恐怖畫面讓她笑不出來。

“你碰到它時看到了什么？“阮青霜緊盯著她問。

“一個黑暗的房間...還有慘叫...“紅綿顫抖著說，“好像有人在...被針扎？“

阮青霜的臉色更加蒼白：“那是繡片中的記憶。這塊繡品里困著一個怨靈，而且是非常強大的那種?！八_《千魂譜》中的某一頁，上面畫著與牡丹繡片極為相似的圖案，旁邊用細小字跡記載著：

“壬午年七月初七，收青娥怨魂于牡丹繡，其怨深重，十針方定...“

紅綿讀到這里，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青娥...這個名字莫名熟悉，仿佛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

“明天一早你就離開，去城里住一段時間?！叭钋嗨仙蟽宰樱Z氣不容置疑，“這塊繡片我來處理?！?

“但姑姑你的手...“紅綿看向阮青霜微微顫抖的雙手。自從三年前一場大病后，姑姑已經無法進行精細的刺繡工作了。

“總比讓你涉險強。“阮青霜厲聲道，隨即又軟下語氣，“紅綿，有些靈魂的怨氣太重，會反噬繡者。你還太年輕，不懂這些危險?！?

紅綿想反駁，但姑姑已經轉身走向內室，帶著那塊詭異的繡片和《千魂譜》。臨關門時，阮青霜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紅綿心驚——混合著恐懼、決絕，還有一絲...愧疚？

夜深了，紅綿躺在繡坊后間的小床上，輾轉難眠。雨依然下著，敲打瓦片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腳步聲。她想起白天繡的那只墨蝶，想起姑姑說的“魂線“，想起牡丹繡片中那張扭曲的人臉...

“青娥...“她無意識地輕喚這個名字，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為什么她會記得這個名字？曾祖母的筆記上明明只匆匆瞥見一次。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剎那間照亮了整個房間。紅綿猛地坐起——她分明看見一個女子站在她的床尾！白衣黑發，面容慘白，最可怕的是，那女子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白色。

閃電熄滅，房間重歸黑暗。紅綿渾身發抖，告訴自己那是幻覺。但下一秒，她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腳踝。

“終于找到你了...“一個女聲在她耳邊輕嘆，氣息冰冷刺骨，“我的新身體...“

紅綿想尖叫，卻發現喉嚨像被什么堵住，發不出聲音。那只手順著她的腿向上移動，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更可怕的是，她開始看到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碎片——被捆綁的雙手、繡花針刺入指甲縫的劇痛、男人猙獰的笑臉...

“看著我...“女聲命令道。紅綿不受控制地看向床尾，在黑暗中，那張慘白的臉慢慢浮現，這次離得更近，幾乎貼著她的鼻尖。女子咧開嘴笑了，露出滿口細密的尖牙：

“我們以后...會經常見面了，小繡娘?！?

紅綿終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內室的門被猛地撞開，阮青霜舉著油燈沖了進來。燈光驅散了黑暗，床尾空無一人。但紅綿知道那不是幻覺——她的腳踝上赫然留著五個青黑色的指印，就像被極寒之物灼傷。

阮青霜看到那些指印，臉色瞬間變得灰?。骸疤砹?..她已經標記了你。“

“那是...青娥？“紅綿顫抖著問。

阮青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緊緊抱住她：“明天我們去見一個人，也許還有救?！八穆曇衾飵еt綿從未聽過的恐懼，“但在那之前，不要睡，無論如何都不要睡。睡著后，她會更容易...進入你。“

紅綿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輪血紅的月亮掛在夜空，像一塊滲血的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