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單雄信送銀鋪蓋
- 隋唐演義(悅讀經典白話版)
- (清)褚人獲原著
- 3845字
- 2025-05-27 14:15:30
叔寶一路急行,卻沒想到他這段時間又是氣,又是餓,深秋時節還總是冷水冷飯,身體已經到了極限,走到半路身上的力氣竟一下子空了,連腿都抬不起來。叔寶堅持到一座名叫東岳廟的道觀門口,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金锏從手中掉落下來,把廟門震得直晃。門口的小道士見有人昏倒了,忙去通報觀主。
觀主名叫魏徽[14],自幼喜歡讀書,上知天文,下知地里,諸子百家,無所不通。他原本是地方知府,因為看不慣朝中奸人橫行,所以辭官歸隱。他心懷天下,喜歡結交豪杰。原本在華山的道觀修行,聽道友徐洪客說真龍天子已經出世,而能夠輔佐天子的重臣還流落四方,兩人于是分頭尋訪。魏徽聽說二賢莊莊主英雄了得,認為這人必定可做開國名臣,于是來了太原,希望能和他相交。
魏徽看叔寶病得不輕,忙叫人將他抬到觀內,仔細地切過脈之后,親自煎了一服藥,喂叔寶喝了下去。叔寶醒后,魏徽問他怎么會到這里,叔寶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魏徽說:“秦兄弟既然病了,不如放寬心在這多留幾天,等病好了再走。”叔寶再三稱謝,留了下來。魏徽每天給他煎藥,和他聊天,這樣過了幾天,叔寶的病漸漸好了。
王伯當和李密到了二賢莊,將叔寶的事和單雄信一說。單雄信這才知道,幾天前那個姓王的賣馬人就是秦叔寶,忙叫人備馬和王伯當一起趕去了王小二的店里,沒想到叔寶已經走了。兩人正打算追,忽然見到家仆騎馬飛奔過來。單雄信見家仆滿臉是淚,急忙問是出了什么事。家仆哭著說:“二老爺,大爺在植樹崗被人射死了。”單雄信聽了,心如刀絞,身形晃了幾晃,咬牙問:“怎么回事。”家仆將事情一說,最后拿出一支箭,就是李淵射殺單雄忠的那支。單雄信摸著箭尾的“李淵”兩個字,猛然間握緊雙拳,長吸一口氣對王伯當說:“伯當,我現在要趕回家去,你若是見到叔寶兄弟,千萬替我說聲抱歉。”聲音還沒落,人已經撥轉馬頭,快馬加鞭地走了。單雄信回到家后,見了兄弟的尸身,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十月十五,東岳廟舉辦法會,單雄信帶著家仆去給兄長做法事,超度亡靈。單雄信走到大殿,忽然發現鐘架后邊放了一對金锏,忙問魏徽這對金锏是誰的。魏徽回答說:“前幾天,有個山東來的官差病了,這對金锏是他的。”單雄信一聽山東,忙問姓什么?魏徽回答說:“姓秦,叫秦叔寶,單莊主這么緊張,難道認識。”單雄信忙說:“何止認識,他現在在哪?觀主快點帶我去見他。”魏徽說:“他病得不輕,正在旁邊的屋子里睡著呢。”
兩人到了后殿推門進去,叔寶躺在床上睡得不熟,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竟然是單雄信。叔寶一時情急,連忙轉回身。單雄信幾步上前,拉住叔寶的手說:“叔寶兄弟,讓你受苦了。你到了潞州,我竟然茫然無知,害兄弟白白受了這么多苦,這要是傳出去,我單雄信都沒臉見人。”叔寶非常尷尬,趕緊起身,說:“單莊主太客氣了,我秦叔寶何德何能,得莊主如此厚待。”單雄信說:“秦兄弟快別這么說,我一直仰慕你的威名,這次無論如何,秦兄弟也要跟我去二賢莊。”接著,他讓人燒好熱水,為叔寶沐浴更衣,然后一頂轎子,將叔寶抬去了二賢莊。路上,單雄信讓人快馬趕回二賢莊為叔寶安排床褥,延請大夫。叔寶到了之后,大夫診了脈,開好藥,單雄信親自照顧叔寶睡下。從此,兩人形影不離,不是談論國家大事,就是切磋武藝,感情越來越好。魏徽也時常來看叔寶,三人漸漸成了兄弟。
說起來叔寶等了樊虎這么久,樊虎為什么沒來呢?原來樊虎到澤州的時候,正趕上澤州的馬刺史為新任太原郡守李淵慶賀去了。樊虎找了家客棧留宿,收拾行囊的時候才發現,所有的銀子都在自己這兒,不過一想叔寶這時應該已經到了潞州,也沒什么辦法。樊虎帶著兩個犯人花銷很大,等拿到公文的時候,盤纏都用完了。他想著叔寶是個急脾氣,這么長時間,而且身上又沒錢,一定先回濟州了,于是打馬回了濟州,沒想到叔寶根本沒回來。
叔寶的母親見兒子這么長時間都不回來,思子心切,大病了一場。叔寶的朋友賈潤甫、唐萬仞、連明、樊虎時常來探望秦母。秦母見到樊虎就想起兒子,哭著說:“你跟叔寶走的時候才六月,你九月回來,現在冬天都到了,叔寶卻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說到這兒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家見秦母傷心,都埋怨樊虎,說他辦事不地道,兩個兄弟一起出門,就應該一起回來,現在叔寶這么久都沒回來,老太太又只有叔寶這么一個兒子,當然要擔心了。樊虎也十分后悔,大家又說:“人是你弄丟的,當然得你找回來,你去潞州看看吧。”樊虎點點頭,對秦母說:“伯母不用擔心,秦大哥那么有本事的人,一定是公事沒辦完才耽擱了。我這就去潞州找他,您寫封信,我帶著一塊去。”秦母于是寫了封信交給樊虎,又拿了十兩銀子給他做盤纏。樊虎堅決不要,收好信,去衙門請了假,帶上些行李,直奔潞州去找叔寶。
這天,樊虎到了潞州。偏巧也住到了王小二的店里,老板娘告訴樊虎秦叔寶確實耽擱了些日子,不過已經回家去了。樊虎一聽只好往回走,沒想到半路下起大雪,只得到前方不遠的東岳廟去避雪。他和觀主聊天的時候,說自己姓樊。那位觀主馬上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秦叔寶的人。樊虎連忙說認識,還說自己這次就是來找他的。觀主,也就是魏徽,把叔寶生病,現在在二賢莊養病的事跟他一說,樊虎連忙辭別魏徽去了二賢莊。
樊虎到了二賢莊,托家丁進去通報。沒一會兒,單雄信和秦叔寶就一起走了出來。叔寶見到樊虎,叫道:“你怎么現在才到?”樊虎知道叔寶生病心里萬分后悔,把事情一一說了。叔寶問:“我母親現在怎么樣了?”樊虎說:“已經沒什么事了,就是想你,我這還有封信,是伯母讓我帶給你的。”叔寶拿過信,讀了一遍,里面全是秦母對兒子的思念,讓他快點回去。叔寶見了,立即和單雄信辭行。
單雄信笑著說:“叔寶,我知道你很想念伯母,伯母也十分想念,可是你這個時候回去,不是孝順,反而是大大的不孝。”叔寶覺得很奇怪,問:“單二哥為什么這么說?”單雄信說:“你身體現在還沒痊愈,外邊天寒地凍,你這一路奔波,萬一病情有個反復,伯母不是更加憂心?”叔寶想想,覺得很有道理,于是寫了封信,讓樊虎帶回去安母親的心,并把公文交給樊虎一并帶了回去。單雄信又從庫房取了四匹潞綢,三十兩紋銀讓樊虎一并帶回去交給秦母。樊虎和單雄信、叔寶三人吃了頓飯,上馬趕回山東。到了之后將信和東西交給秦母,又去衙門交接了公文。叔寶則繼續留在二賢莊養病。
一天,叔寶發現單雄信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心事,就問他怎么了。單雄信說自己和夫人成婚已經六七年了,直到今年春天,夫人才有身孕,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都十一個月了,孩子還沒有生下來,所以非常著急。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邊吵吵嚷嚷,單雄信讓人去問問怎么回事。家丁回來說,外邊來了個大和尚,非要化緣。單雄信讓人將和尚請進來。竟是一個外國僧人,那人肩上扛著一根拐杖,長得怪模怪樣。單雄信問:“大師化什么齋,是葷,還是素?”和尚說:“貧僧不吃素。”單雄信于是叫人端了一盤牛肉,一盤饅頭。那僧人也不用餐具,直接用手,幾下就吃光了。單雄信問和尚去哪兒。和尚說要去京城給太子獻藥。單雄信忙問:“大師可有催產的藥?”和尚解下腰上的葫蘆,倒出一粒豌豆大小的丹藥,用黃紙包好,交給單雄信,說:“配著沉香湯給夫人喝下,要是當天生,就是女兒,要是隔天生,就是兒子。”單雄信當晚就將藥給夫人吃了,到了子時,屋里忽然充滿了蓮花的香味。沒多久,單夫人便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單愛蓮。
一晃過了新年,到了正月十五。叔寶覺得身體全好了,而且實在思念母親,就和單雄信辭別。單雄信說:“你就是一定要走,也不差這一晚,明天再走吧!”叔寶一想,天色確實不早了,于是決定第二天再走。單雄信之所以對叔寶一再挽留,是因為他為叔寶做了一副金馬鞍,一條銀鋪蓋。他知道若是明說,叔寶一定不收,于是將東西用棉布裹了,只當是普通的鋪蓋,綁在馬鞍后邊。第二天單雄信將魏徽請來,又置辦了一桌酒席,為叔寶踐行,并另外為叔寶準備了一些禮物:十匹五種顏色的潞綢,四套冬季的衣裳,以及十五兩紋銀。
單雄信給叔寶倒了一杯酒,指指桌上的東西對叔寶說:“叔寶,這些東西都是為你準備的,你不要嫌棄。我們是兄弟,我有話直說,我曾經跟你說過,不是非要在朱門[15]才能飛黃騰達,你記著這句話,有朝一日,我們可能有機會一起做番大事業。”魏徽接著說:“叔寶,身在公門,規矩多,顧及的事也多,很多時候,難免要聽命于人,英雄氣短。我曾經遇到一位高人,他跟我說真龍天子已經臨世,隋朝早晚要亡。你英雄蓋世,一定做得了開國功臣,千萬不要浪費了自己的才華,磨盡了自己的棱角,淪為俗人。”
叔寶聽了兩人的話,心里想:“魏徽說得很對,不過單二哥到底小瞧人,不過送我幾十兩金銀,就讓我不要做官,看來我在他眼里不過就是個靠賣馬混飯吃的卑賤之人。”他心里雖然這樣想,可是臉上一絲不漏,舉起酒杯對兩人說:“二位兄長的話,叔寶一定銘記于心,今天小弟回家心切,也不多喝了,敬兄長們三杯。”然后他一仰脖,將杯子里的酒干了。三杯過后,叔寶跟兩個人告別,把東西都綁到馬鞍上,揮揮手,拉著黃驃馬走了。
叔寶出了二賢莊,飛身上馬。黃驃馬在二賢莊養的膘肥體壯,見到叔寶十分高興,竟然撒起歡來。叔寶坐在馬背上,也覺得非常暢快,一夾馬腹,黃驃馬風一樣沖了出去,帶著叔寶狂奔三十多里,才慢下來。綁在后邊的鋪蓋被顛簸的有些散了,拖出一截,黃驃馬每往前邁一步,都要踢一下鋪蓋。叔寶回頭看了看,自言自語地說:“哎,行李沒綁好,幸好沒掉,這些東西都是單二哥送的,若是丟了,豈不是浪費他一番好意。”他抬頭張望一下,心想“天色也晚了,前面正好有個鎮子,我休息一晚,養足了精神,明天再走吧。”于是,驅馬進了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