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翻譯斷想:樂此不疲的“再創作”藝術
- 劉榮躍
- 4481字
- 2025-05-12 17:40:30
略談文學翻譯再創作藝術
(前言)
劉榮躍
一
寫作是一種創作,這不難理解。而文學翻譯是一種再創作,區別就在于一個“再”字,這個“再”字就使其有了自身特有的創作規律。既然它也是一種創作,其中就包含了創造性的勞動與付出,就表明了它不是查查詞典的簡單機械的勞動。因此就少不了要面對種種困難時的挑戰,并在挑戰中獲得創造的極大喜悅。這樣的喜悅,所包含的巨大價值和意義,使得廣大譯者們心甘情愿付出,雖然勞累辛苦,但樂在其中,樂此不疲——這便是本書書名的由來。它從幾個方面表達了筆者對文學翻譯的認識:它是一種創作,所不同的是“再創作”;它是一個十分艱辛的工作,常常會讓譯者感到勞累疲乏;但由于它是對社會有意義的創造性勞動,所以一生熱愛文學翻譯事業的人又“樂此不疲”,感到欣慰和滿足。總之其中包含了我所理解的關于文學翻譯特有的辯證關系。
每一個行業或職業都有自己的“道”,或可稱為“門道”吧。你如果想從事某種職業,并在這份職業上做出成績,必須首先要“入道”不可。所以,人們如果喜歡上某一職業,并希望終生從事它,干好它,那么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如何入道、入門的問題。作為在當今社會中起著重要作用的翻譯,自然也有其特有的門道。翻譯的作用和地位不言而喻,想象一下,如果沒有了翻譯和大量從事翻譯工作的人,世界會成為什么樣子呢!大文豪歌德說:沒有翻譯就沒有世界文學。沒有世界文學世界文化又會怎樣?繼而世界文明又會怎樣?真是無法想象。在當今世界,你能想象缺少了翻譯會是什么情況嗎?也許有它的時候,我們還不太感覺到其巨大的作用,而一旦它消失了,不存在了,你才會深深感受到它的重要地位呢。中國作協主席鐵凝稱“翻譯家是鏈接心靈的彩虹”,多么形象生動,其包含的意義不言而喻!
筆者從事文學翻譯三十多年,以它為自己人生的崇高目標和事業,并有所收獲。自然,也就有了一些體會、經驗或感悟。而本書便是筆者對于文學翻譯的一次比較全面的梳理與總結。
二
我始終認為,翻譯理論與翻譯實踐之間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搞翻譯理論的人,應有大量的或較多的翻譯實踐作為基礎(但現實情況中大概并非如此),這樣他提出的理論才會具體翔實,有血有肉,生動活潑,說服力強,引人啟迪,對于翻譯實踐具有很高的指導價值——因為畢竟說來,理論是為實踐服務的,如果起不到這樣的作用,理論還有什么意義呢?沒有較多的翻譯實踐提出的理論便會讓人感到空洞乏味,不切實際,這樣的理論如何能起到對實踐的指導作用,從而也就失去了它自身存在的意義。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連你自己都沒有切身體會的東西,你對它的觀點、看法怎么能讓人心悅誠服呢?!你不十分了解翻譯實踐中的艱辛,不十分了解它的甘苦,你說的話當然就難以讓人接受了。作為一名從事文學翻譯的人,在讀到一篇好的翻譯理論文章時,我會愛不釋手,視為珍寶,細心揣摸,受益匪淺;而讀到一篇空洞乏味的理論文章時,我則感到枯燥,一略而過,很快就忘記了。所以一定要重視翻譯理論與翻譯實踐之間的這種密切關系,兩者脫離得太遠必然起不到應有的作用。許鈞教授和楊武能教授堪稱是把翻譯理論和實踐結合得十分完美的翻譯大家,讓我崇敬之至,也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事實證明,不少優秀的關于翻譯的文章都出自優秀的翻譯家之手,我首先要提到的就是自己崇敬的傅雷先生。他這方面理論文章不多,但相關文字對我的影響卻很大,其“神似”說在譯界獨樹一幟。呂叔湘先生的《翻譯工作和“雜學”》,老舍先生的《談翻譯》,周煦良先生的《翻譯與理解》,董樂山先生的《翻譯五題》,張谷若先生的《地道的原文,地道的譯文》,葉君健先生的《關于文學作品翻譯的一點體會》,我最近剛讀到的程鎮球先生的《漢英翻譯問題》
,以及《中國翻譯》雜志上的一些翻譯理論文章,都給人以很大啟迪,使人獲益良多。它們經得住時間的考驗,有效地、正確地指導一代又一代翻譯工作者。其原因很簡單,因為上述文章的作者都是卓有成就的著名翻譯家,他們親身從事了大量翻譯實踐,他們的研究成果是從其辛勤的勞動中探索提煉而來的,怎不令人折服呢!
就翻譯理論和實踐而論,筆者自然是以翻譯實踐為己任的,算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實踐家吧。在長達三十多年的翻譯實踐中,現已出版個人譯著三十六部近七百萬字,同時主編、審譯等各類譯著近四十部(套)七百多萬字。我之所以有今天地的收獲,是由于我把翻譯當成了一個偉大而崇高的事業,愿意為她奉獻畢生的精力。以前是利用業余時間,一邊工作一邊搞翻譯。出于對她的極大熱愛,我在四十五歲年富力強時便從行政單位退休,從此一心一意搞文學翻譯。
在大量從事翻譯實踐的工作中,我必然有很多體會和經驗,也時時將它們記錄下來。文章先后在有關刊物和平臺上發表,也經常與譯友們交流。有關專家教授讀后,認為很有指導意義,富有個性和特色。于是我想到編著一本專門談翻譯的書。畢竟自己有不算少的翻譯實戰、實踐經驗,而且接觸的譯者也多,感受必然是有一些的。所提出的認識和看法,也許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是呀,身經百戰的老將一定有很多可貴的實踐經驗值得學習;我雖然算不上一位老將,不過也有人稱為“中堅”,我自己也是認可的,畢竟目前“戰斗”在文學翻譯的第一線,有一些感悟和體會。我不是文學翻譯理論家,而是一名文學翻譯實踐者。我走的是所崇敬的傅雷的翻譯道路,我的恩師是翻譯大家楊武能教授,多年來一路跟著老師走過來,受到許多直接、間接的幫助和影響。這是我的榮幸。文學翻譯任重而道遠,需要做的事還很多,我將信心百倍地一直走下去,為這一艱巨而崇高的事業做出新的貢獻!
三
作家所從事的是創作的藝術,這一點普通人都不難理解。而翻譯家從事的則是“再創作”的藝術,這一點雖然同行同仁十分明白,但據我所知一般大眾以及初學外語翻譯的人并非如此。很多人誤認為翻譯不過是對不認識的詞語查查詞典而已;果真如此,那些光彩奪目的外國文學經過這樣的翻譯后不知會變得多么蒼白!當然,隔行如隔山,對持那種看法的人也可以理解。不過增加一點這方面的知識,對翻譯這樣一門特有的“再創作”藝術作一些了解,無論對一般讀者還是初學外語翻譯的人都是有益的。可以說,正是翻譯的再創作過程使我感到這一艱巨的工作也充滿了樂趣;而如果她僅僅是機械的查查詞典的勞動,那必定多么枯燥乏味!
人們對于翻譯的方法,恐怕最熟悉的就是“直譯”和“意譯”。另一個比較有名的提法是“信達雅”。“異化與歸化”也是譯界討論得較多的一個問題,實際上異化屬直譯一類,歸化屬意譯一類。我認為翻譯中兩種方法應該有機地結合起來,不能只注重一方。優秀的譯著都是兩種方法有機運用的成果。我初學翻譯時曾讀到一位名家談翻譯的文章,十分贊同他的觀點,所以這么多年來一直將此種觀點體現于自己的實踐之中。用樸實的話說,就是翻譯時能直譯就直譯,不能直譯就意譯。這是因為,我們不僅要讓讀者知道原文說了什么,還要讓他們知道原文是怎么說的——也就是要力求體現原著的風格。失去了風格的作品還有什么意義呢?就我自己的翻譯實踐而論,我在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對各本譯著的直譯和意譯的比例作了一個大體的估算,請猜猜哪一種占的比例更大?大多少?——當然是直譯的比例更大,兩種方式的運用大約是“四六開”,四成意譯六成直譯(或許直譯占的比例還要多些)。這個估算也許有趣,不知其他譯家的情況如何。這說明英漢翻譯中能直譯的詞句還是不少的。不過這是針對小說翻譯而言的,如果是散文翻譯,意譯的比例會更多;而詩歌翻譯則更是如此。
盡管有這樣的翻譯準則,但實際翻譯中也并非那么簡單,其中涉及到“度”的把握問題。實踐越多,感受會越深,對“度”的把握也會越準確一些。所以翻譯功力的提高不是讀幾篇文章就能解決的,完全靠大量的實踐摸索,你才會深有所悟。雖然我數年從事文學翻譯,但仍感到其艱辛,需要不斷學習、探索和總結。
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于能直譯的句子一般容易把握些,對不能直譯的句子就需要費一番功夫——而翻譯的“再創作”往往就體現在這方面。譯者遇到這樣的原文時,有時運用聯想,可以較好地把它“化”(錢鐘書先生語)成漢語。而這樣的翻譯也很考驗譯者的悟性,你越有悟性就越能想到較為滿意的譯句。這種悟性的增強,在于譯者各方面知識水平、生活閱歷的提高。我在平時的翻譯中,將一些比較典型的譯句摘錄下來,以供總結摸索。
譯界有一種“競賽論”的說法,認為譯文應該超越原文。單純從如下某些詞句的翻譯看,也許譯文“超越”了原文。但我是不贊同“競賽論”的,我認為譯文只能努力更好地、更貼切地體現原文的思想內涵和風格特征,而不是超越——如真能超越就不叫翻譯而叫創作或者“譯寫”了。這是由于兩種語言的表達方式、運用規律、文化背景等都不同,不存在可比性。如果把我們認為超越原文的譯文再回譯成英語,效果并不一定好,因為外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還會認為你那樣說是“Chinglish”呢。
四
本書共分三章。第一章“我與文學翻譯”主要講述了自己在翻譯上所走過的道路,有過的經歷,如何在恩師楊武能教授直接、間接和幫助影響下一路走到今天,等等。其中特別談到了我對美國文學之父華盛頓·歐文的譯介,如何在這方面有所突破和創新,成為國內譯介歐文最全面、系統的譯者,填補了一些空白。筆者從事文學翻譯有兩條主線,一是英美經典杰作系列,二是華盛頓·歐文經典杰作系列——現在翻譯出版八部三百多萬字,另有三部約兩百萬字待出版。許鈞教授稱筆者翻譯歐文:“兄譯歐文,有特點,有貢獻。”簡短的話語中包含著肯定與鼓勵。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但一生能在某一方面做出自己的貢獻也令人欣慰。
第二章“文學翻譯面面觀”應是本書的主體和重點,主要根據自己的“實戰”經驗和體會闡述了對于文學翻譯的認識,比如“度”的把握問題,文學翻譯家應具備的條件,什么是“傅雷精神”,文學翻譯的風格問題,以及在歐文譯介上有何體會,等等。從事文學翻譯,應該也必須對它進行理性的思考,它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有些什么規律和特性,它的難度在哪里,等等,都可供譯者去分析研究。只有這樣才會變被動為主動,才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導游”帶領讀者深刻傳略到原作家的風采,也才會從翻譯匠成為一名真正的翻譯家。
第三章“文學翻譯探討與商榷”主要以“實戰”中的一些例子進行分析,闡述具體的處理方法。不管理論文章、感悟文章講得如何,最終總得落實到一個句子一個句子的翻譯處理上。筆者是怎樣處理的?為什么要這樣處理?有些什么看法?對這些問題都作了一些闡述。就是說,面對那些原文自己是如何“操刀”的?也許它們更具有看得見摸得著的參考意義,雖然不一定正確,畢竟翻譯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工作,涉及的因素很多。本章還對相關名家的翻譯提出了不一定正確的看法,旨在提出一種可供研究的翻譯現象,并非針對譯者本身。名家名譯如此,一般譯者譯作可想而知!而這不正說明了翻譯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嗎?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譯者(當然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作者),我自己的譯作自然也存在著種種不足,這任何人都是不可避免的。但主觀上我們無疑應盡力而為,努力使譯作更加完善。
本書中的錯誤或偏頗在所難免,誠懇希望讀者不吝指正,以期共同在文學翻譯的道路上不斷探索,為我國的翻譯事業做出更多貢獻!
2024年8月10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