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廳里喧鬧著，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坐著，或站著，喝著茶水，抽煙聊天。直到司儀出現在舞臺上，說：“請大家落座?！边@才安靜下來。

萬蕭安靜地坐著，看著新郎新娘登臺。萬蕭對這一幕場景很熟悉，眼前仿佛是他和錢潔結婚時的場景。萬蕭看著身邊的錢潔，心中竟有些陌生。他假裝接電話，走了出去。

他站在酒店門口，點著一根煙。周圍的環境由逼仄喧鬧變安靜后，萬蕭的心里有了答案—他不了解錢潔。結婚已經兩年多了，萬蕭不知道錢潔的喜好、長大的家庭環境，甚至結婚后只知道她在家和母親帶孩子，其他的事情知曉不多。兩個人只在相親時去過一次動物園、結婚后去大明湖，再沒有一起做過什么事情。

這時，錢潔發來消息，問：你去哪兒了？

萬蕭回：在廁所，馬上回去。

萬蕭掐滅煙，回到到宴會廳，坐在錢潔錢潔旁邊。錢潔挽著萬蕭，羨慕地看著舞臺上的一對新人。女孩喜歡這些浪漫的場景，即使自己經歷過，再看時還是會被男女雙方的誓言感動到。

舞臺上的事情忙完了，接下來是賓客最喜歡的吃席環節。錢潔心情不錯，沒少吃菜，婚禮結束后，錢潔打包了些菜回家。

傍晚時，萬蕭和錢潔正在老房子里看孩子。孩子在新房子里一直咳嗽，萬蕭的母親和錢潔回到了老房子住。

古琦發消息，說：帶著你媳婦下樓。

下樓后，他看到兩輛車停在家門口。一輛車是古琦的，另一輛車是傲子的。

“走，爬泰山去。”古琦說。

古琦借鑒萬蕭的經驗，沒買房，買了車。

萬蕭和錢潔坐上古琦的車，出發去泰山。

一路上，萬蕭想：這才是正常的婚后生活吧！

停好車后，古琦從后備箱拿出軍大氅，四個人一人一件。傲子夫婦早到一些，穿著厚羽絨等待著四人。

“好久沒有一起行動了。”傲子說。

“上次集體行動還是跟著“浩南哥和山雞哥”?！?

三個男生相視而笑，女孩們沒有理會男生的幼稚行為。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山頂進發。出發前，喊了一句口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加油。”

上山的路上，錢潔始終牽著萬蕭的手，這一路上很累，但是能感受到錢潔發自內心的開心。

今天是周三，爬山的人不是很多。六個人走走停停，花費了四個半小時到達看日出的地方。女孩們抱團在一起，男孩開始在手機上斗地主。

凌晨三點，女孩們餓了，古琦脫下軍大氅，把背包交給媳婦，說：“里面有零食和水?！?

萬蕭感慨道：世事改變人啊！他以前也這樣，背著包就能出發。

萬蕭還在認真地斗地主，人群中有人喊道：“快看，太陽出來了?！?

萬蕭抬頭看去，天際之間有一道分界線，上面是橙紅色，線下是黑灰色，太陽緩緩地從黑灰色的天際中鉆出來，整個天空被染成了金黃色。側身看去，云彩也因陽光照射變得熠熠生輝。

三個女孩在舉著手機錄像，傲子媳婦說：“一會兒發朋友圈。”

“我也要發?！卞X潔和古琦媳婦說。

拍完日出，六人下山吃了完飯，返程回家。

古琦和錢潔到家后開始睡覺，直到晚上母親來叫兩人吃飯才起床。吃飯時，父親一直看著萬蕭，有話要說，但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吃完飯，萬蕭正在廚房刷碗，父親說：“讓你媽刷碗，咱倆出去走走?！?

萬蕭長這么大，單獨和父親散步的次數兩只手能查過來。萬蕭感覺父親有事，便跟著父親下樓。

萬蕭跟在父親后面，父親始終沒說什么事。向北走到了公路的盡頭，再向前走是村路了。萬蕭忍不住問：“爸，有啥事？”

“有件事不知道咋和你說?！?

萬蕭以為父親要說錢潔不出去上班的事情。萬蕭打算過完年讓錢潔跟著古琦的媳婦一起去上班，有認識的人，能照應一下。

“你換一份工作吧！”

“換啥工作？”

“去錢潔家上班?！?

“去她家上班干啥？”萬蕭疑惑地說，“我有手有腳，又不是不能掙錢。”

“你年紀小，好多事情考慮不到，等你大了自會明白?！?

萬蕭思考了許久，說：“行。”

“爸這是為了你好，等你年紀再大一些，會明白的?！?

回到家，萬蕭和錢潔說了他要去錢潔家上班，錢潔很開心，說：“剛開始跑業務，可能會碰壁，等你積累起來客戶后，會掙錢的。”

萬蕭洗漱完后，回到房間，錢潔正等著他，說：“明天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爸媽?！?

“不用這么著急?！?

“早做打算?！?

四點多，萬蕭還沒睡著，心中開始后悔。萬蕭覺得自己現在挺好的，日子緊張些，但也湊活能過。雖說回家以后能守著老婆孩子，但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是未知的。

他躡手躡腳地從走出房間，在樓道里抽煙。回到房間，錢潔已經醒了，問萬蕭去哪兒了？萬蕭說去門口抽煙。錢潔抱住萬蕭，說：“以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你，真好?！?

萬蕭沉默著，沒做回應。

六點多，錢潔起床給萬蕭做飯，萬蕭在衛生間洗漱，然后回屋整理背包。

“吃飯了。”錢潔說。

錢潔給萬蕭煮了酸菜餡水餃，是前幾天萬蕭母親包的餃子，放在冰箱凍上了。

萬蕭吃完水餃，去對面看了看萬虹琦。萬虹琦現在喝奶粉，十分能吃，小家伙胖乎乎的。

母親抱怨說：“小家伙挺聰明，知道奶粉好喝，給她喂輔食，她看都不看?！?

“奶粉還是能吃得起的。”

“少說大話。”

出門前，萬蕭的母親說：“不用聽你爸的，他說的想法不靠譜，人家也不傻。”

“你懂什么，我這是為了兒子好?！?

萬蕭沒說話，下樓坐車去客運站。

到了晚上，這件事壓在在萬蕭心里。他建了一個群，把傲子和萬蕭拉進群里，發起群視頻。

“把我們叫在一起，有何貴干？”古琦說。

“我可能要回家工作了。”

“好消息?。　卑磷诱f。

“什么時候回來？”古琦問。

“沒想好?！?

“沒想好說什么?！惫喷f。

“家里想讓我去錢潔家上班?！?

“呦，你算是混出頭了，有老丈人撐腰了?！?

“我不想去?！?

“回家自己干點啥不行嗎？”傲子說，“干老本行，或是自己做點小買賣?！?

“在家里，送快遞都算是好工作了。”古琦說。

“我不知道回家能干什么？”萬蕭嘆了一口氣，說：“我沒有技術，家里大多數企業不要學歷，是流水線上的工作。”

“你去學我這個技術吧！”古琦說。

“我現在這種情況，敢拋家舍業地去學東西嗎？”萬蕭點著一根煙，說：“我爸每個月掙的錢，要給我爺爺奶奶買藥，給我媽交社保，除去吃喝，也不剩什么錢了?！?

三人陷入了沉默。

“你上大學的時候，大川家還沒拆遷的時候，大川姐夫去大川家上班，大川對他姐夫冷嘲熱諷，覺得他姐夫是來分他家產的，那段時候兩人關系很僵，過年的時候大川姐夫都不敢去大川家?！卑磷诱f。

“說不好你去錢潔家工作是好事還是壞事。”古琦說，“有的老丈人捧著自己的姑爺，希望通過幫助姑爺，讓女兒的日子好過一些，也有的老丈人因為這種事看不起姑爺，覺得姑爺是吃軟飯的。再加上錢潔還有弟弟，他弟弟如果不想讓你分走東西，去她家上班不如自己在外面工作?！?

萬蕭陷入了兩難。如果回家，縣城里普遍工資不高，如果不回家，父親開口了，再走錯路，家里不提供幫助，只會讓現在的處境變得更難。

“你要看看錢潔她爸對你是什么態度，還有她弟弟怎么看待你去他們家上班的事情?！卑磷诱f，“如果他爸支持，他弟不愿意，未來會矛盾多一些；如果他弟沒意見，他爸不喜歡，現在的日子阻礙多一些；如果都不喜歡，個人建議還是想好之后再做決定?！?

“我原本打算過完年讓錢潔跟著你媳婦去上班呢！”萬蕭對古琦說。

“決定好了，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去找人事說。”

“我再想想?！?

萬蕭掛斷電話后，又點著一根煙。

自從萬蕭決定去錢潔家上班后，錢潔每天都會給萬蕭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辭職。萬蕭一直說公司最近比較忙，等一等。他知道，這樣拖著不是辦法，與其一直被催，不如主動辭職。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找到領導說他要辭職，領導聽后點點頭，說：“我會盡快找人替代你的位置，交接完后，你就可以離開了?！?

領導知道留不住萬蕭，提早做好了換人的準備。公司原本打算從外面招人來，領導堅持從內部選人。萬蕭很佩服領導的能力，在內部提拔人會讓員工看到希望，免得外面公司提高福利待遇，員工會毫不猶豫地跳槽。

三天后，萬蕭帶著一個比他還年輕的人，開始培訓。一周后，年輕人勝任萬蕭的位置后，萬蕭結束了他快三年的工作。

萬蕭走的前一天，領導給萬蕭送行，還是領導家樓下那家飯館。萬蕭清楚領導想知道他離職的原因，在領導開口前，萬蕭說：“我辭職不是因為別的公司給的條件，而是回家工作。”

“在這里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家了？”

“從結婚到現在，和媳婦見面的次數是有限的，剛開始還好，時間長了影響夫妻感情。”

“回家好好干，我相信你，將來一定會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謝謝領導。”

吃完飯，萬蕭打車回宿舍。他把東西收拾好，明天上午直接郵走。行李先郵到古琦家，這件事他讓古琦保密，在回家之前他要出門一趟。

轉天上午，萬蕭郵走行李后，把書裝在麻袋里，打車去舊書攤老板那里。

舊書攤老板看到萬蕭時，臉上露出了笑容，說：“我以為你走了呢！”

萬蕭把麻袋放在舊書攤老板的三輪車上，說：“你猜對了，我確實要離開了?！?

“真的假的？”舊書攤老板臉上滿是吃驚。

“真的。”萬蕭說，“走之前來看看你，順便把這些書送給你?！?

“你在這里算是我的一位朋友，現在你要走了，真不舍得?！?

“有時間我回來看你。”

“經常說帶著你去我家里做客，你一直沒時間。”

“我將來路過這里的時候，一定會來找你玩的?！?

“什么時候走？”

“下午六點半的火車?！?

舊書攤老板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說：“你回去收拾好東西就要離開了吧？”

萬蕭點點頭。

走之前，舊書攤老板送給萬蕭一套《平凡的世界》，說：“最近新淘到的書，自從你說完后，我一直在淘這套書，?！?

上一次萬蕭來，說想換這本書，老板回家找了，他這里沒有，花費了好多時間才找到。

萬蕭抱了抱舊書攤老板，說：“謝謝?！?

“遇到想不明白的問題給我打電話。”

萬蕭向著舊書攤老板揮揮手，說：“再見?！?

萬蕭回去背上包，打車去客運站，在濟南坐火車。

這次出門，萬蕭沒告訴家里人，他想自己出門散散心。他在黑龍江長大，又在這里上了高中和大學，人生中一半的時光是在這里度過的。他想回來看看，沒有什么非來不可的事情，只是想看看他長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