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豐年有個怪毛病，每到飯后必定要洗澡，否則就像貓踩了尾巴似的坐立不安。在船上時，為了這事沒少挨馬水手的罵：這小子，咱們的淡水都快喝完了，他倒好，天天用來洗澡。

“從前在山東老家，我家住在一條小河邊，“蘇豐年經常這樣解釋，“小時候爹娘教的，飯后洗個澡，不但消食，還能延年益壽。“

林大森每次聽了都撇嘴：“延個屁的年益壽！你要是淹死在河里，連短命都算不上。“

來到這荒島上，蘇豐年的習慣倒是得到了解放。島上水源充足，氣候炎熱，一天洗上三五次澡都無妨。唯一的問題是，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連洗個澡都得提防有人偷襲。

這天傍晚，趁著大家都在洞穴里忙著準備對付海盜的計劃，蘇豐年悄悄溜了出去。他沿著山間小路，來到一處僻靜的海灣。這是他前天發現的地方，水質清澈，周圍樹木茂密，既隱蔽又安全。

蘇豐年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后，迅速脫下衣服，疊放在岸邊的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他先是試了試水溫，然后一頭扎進水中，舒服地嘆了口氣。

“嘿，這感覺真好。“他仰面漂在水面上，望著天空中的云彩，突然有種回到山東老家的錯覺。

就在蘇豐年沉浸在這難得的清凈時刻時，不遠處的灌木叢中，艾拉正屏住呼吸，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中的身影。

事情要從兩個時辰前說起。艾拉注意到蘇豐年又一次獨自離開洞穴，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天了。作為莫爾卡蘭女兒中的一員，艾拉對安全問題格外敏感。村里的人隨時可能派人上山搜尋，而這個傻乎乎的山東小伙獨自外出，無疑是給大家帶來麻煩。

“我得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艾拉對娜塔說。

娜塔微微一笑：“小心點，別被他發現了。“

艾拉跟蹤蘇豐年來到這處海灣，原以為會撞見什么危險行動，卻不料看到了這一幕——一個年輕男子在水中嬉戲，陽光灑在他濕漉漉的肌膚上，像是給他披上了一層金紗。

艾拉從未見過如此景象。在她的部落里，男人們洗澡都是穿著遮擋物的，而且通常在專門的地方集體進行。她應該立刻離開的，但雙腳卻像是生了根，無法移動半步。

蘇豐年完全沒察覺有人在看他。他快活地在水中撲騰，時而潛水，時而浮出水面。不經意間，他開始哼起家鄉的小調，聲音在空曠的海灣上回蕩。

“小時候，我家門前有條河，河里有條船，船上有個娃娃睡得香...“

艾拉聽不懂歌詞，但那旋律卻莫名地觸動了她。她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幾步，想聽得更清楚些。

就在這時，一根枯枝被她踩斷了。

“誰？“蘇豐年警覺地回頭，迅速下沉到只露出腦袋。

艾拉想跑，卻已來不及。她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假裝剛好路過。

“艾...艾拉？“蘇豐年驚訝得聲音都變了調，隨即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立刻漲紅了臉，“你...你怎么在這兒？“

艾拉也紅了臉，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是跟蹤我來的嗎？“蘇豐年明知故問。

艾拉咬了咬嘴唇，勉強用她那生硬的漢語回答：“我...擔心你。村人，會來抓人。“

蘇豐年這才想起自己的處境，連忙點頭：“對對對，我馬上上來。呃...你能不能...先轉過身去？“

艾拉雖然聽不太懂，但看懂了他的手勢，連忙轉過身去。她聽到背后傳來水聲和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好了，我穿好了。“蘇豐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艾拉轉過身，發現蘇豐年已經穿好了衣服，頭發還在滴水，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退去。

兩人一時無言，只是尷尬地站在那里。

“我們回去吧，“最終還是蘇豐年開口，“天快黑了，不安全。“

艾拉點點頭，兩人沿著來時的路往山洞走去。一路上，蘇豐年時不時偷瞄艾拉，發現她的視線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兩人的目光一碰，又迅速移開。

此時此刻，蘇豐年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膛。自從被分派到鄭和的船隊，他已經好幾年沒和姑娘說過話了，何況是這樣一個異域的美人。當初入伍時，一群同鄉笑他這輩子怕是要打光棍了，哪知道在這荒島上，居然會有這么一段奇遇。

“你會游泳？“走了一段路后，艾拉突然問道。

“會啊，“蘇豐年回答，“我從小在河邊長大，四五歲就能在水里游一整天了。“

艾拉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教我？“

“教你游泳？“蘇豐年驚訝地看著她，“當然可以！不過，你們部落的人不會游泳嗎？“

艾拉搖搖頭：“不會。我們怕大水。傳說，大水會帶走人。“

蘇豐年這才明白為什么當初村里的土著不敢跳水追他們。他笑著說：“游泳很簡單的，我可以教你。不過...“他突然想到什么，臉又紅了起來，“你得穿上...呃...合適的衣服。“

艾拉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掩嘴輕笑：“我們這里不像你們明朝，沒那么多規矩。“

蘇豐年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說實話，他雖然來自保守的山東農村，但在船上混了幾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只是面對艾拉，他總感覺自己又變回了那個靦腆的鄉下小子。

兩人回到山洞時，洞口已點起了火把。托馬克正和幾個莫爾卡蘭的女兒討論明天的行動計劃。看到蘇豐年和艾拉一起回來，托馬克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干嘛去了？“林大森湊過來，上下打量著蘇豐年濕漉漉的頭發，“又去洗澡了？“

“嗯...“蘇豐年點點頭，心虛地避開了林大森的目光。

林大森嘿嘿一笑：“還帶上艾拉一起？你小子行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蘇豐年連忙辯解，“我只是去洗個澡，她...她剛好路過。“

“是嗎？“林大森一臉不信，“那你們倆臉紅什么？“

蘇豐年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又燙了起來，他偷瞄了一眼艾拉，發現她也是滿臉通紅，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明月走過來，拍了拍林大森的肩膀：“別欺負人家小伙子了。來吧，馬水手派人送來消息，說船已經修好了，明天一早就能出發。“

林大森頓時來了興致：“太好了！這下我們可以提前去海盜必經的水道設伏了。“

“不光是這個，“沈明月指著洞穴深處，“娜塔說她愿意帶一隊人跟我們一起去。有了這些水性好的當地姑娘，我們把握更大了。“

林大森點點頭：“行，我這就去跟托馬克商量一下具體部署。“

沈明月轉向蘇豐年：“你也別閑著，去幫忙整理武器。記住，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蘇豐年答應一聲，轉身去找艾拉，卻發現她已經走到了洞穴的另一端，正和幾個莫爾卡蘭的女兒們說著什么，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怎么，眼睛都快掉出來了？“林大森不知何時又晃了回來，調侃道，“看來我們的山東小伙子已經魂不守舍了。“

蘇豐年尷尬地扭過頭：“大哥，你別取笑我了。這不合適啊...“

“有什么不合適的？“林大森拍拍他的肩膀，“咱們都漂到這鬼地方了，誰知道還能不能回去？趁著還活著，該珍惜的就珍惜吧。“

蘇豐年沉默了。他確實被艾拉吸引，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貌，更因為她身上那種野性與柔情并存的氣質。可是，他們來自如此不同的世界，即使現在有了感情，將來又該怎么辦？

晚上，大家席地而坐，圍在火堆旁吃飯。托馬克宣布了明天的行動計劃：由他帶領一組人馬上船，在海盜必經的狹窄水道設伏；另一組人則留在島上，負責引開村里人的注意力，以免他們干擾行動。

“蘇豐年，“托馬克突然點名，“你跟我上船。“

蘇豐年一愣，正要答應，艾拉卻突然站了起來：“我也去。“

托馬克搖頭：“太危險，你留在島上。“

艾拉固執地看著他：“我會游泳，可以幫忙。“

娜塔也插話了：“讓她去吧，艾拉水性確實不錯，而且反應敏捷。“

托馬克思考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蘇豐年心中既緊張又高興。一方面，他擔心艾拉會有危險；另一方面，他又暗自慶幸能和她同行。

飯后，大家各自準備明天要用的東西。蘇豐年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檢查自己的武器——一把從船上找到的舊刀，雖然有些生銹，但總比赤手空拳強。

“可以用嗎？“艾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蘇豐年回頭，見她手里拿著一把精致的小刀，刀柄上雕刻著精美的圖案。

“這是...“

“給你的，“艾拉將小刀遞給他，“比你那個好。“

蘇豐年接過小刀，試了試刀刃，確實鋒利得多：“謝謝，但這么好的刀，你留著用吧。“

艾拉搖搖頭：“我有弓箭，不需要刀。“

蘇豐年感動地看著她：“那...我就收下了。明天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艾拉笑了：“是我保護你才對。“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那個...關于今天下午...“蘇豐年鼓起勇氣，決定解釋清楚，“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否則我絕不會...“

艾拉抬手制止了他：“沒關系。在我們這里，這很正常。“

“正常？“蘇豐年驚訝地問。

“嗯，“艾拉點頭，“我們部落，女人可以看中意的男人。這是選擇的權利。“

蘇豐年頓時明白了什么，臉又紅了：“你是說...你...看中了我？“

艾拉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我教你一句我們這里的話。“她湊近蘇豐年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

“這是什么意思？“蘇豐年好奇地問。

“明天告訴你，“艾拉神秘地眨眨眼，然后轉身離去，留下蘇豐年在原地呆若木雞。

林大森這時候走了過來：“怎么了這是？見了鬼似的。“

蘇豐年回過神來：“大哥，你說...如果一個女孩子主動示好，我該怎么辦？“

林大森驚訝地挑眉：“喲，發展這么快？我還以為你們才剛開始眉來眼去呢。“他一把摟住蘇豐年的肩膀，“來，讓哥給你上一課。在我們大明朝，最重要的是禮義廉恥；但在這鬼地方嘛...只要兩情相悅，管他娘的禮義廉恥！“

蘇豐年哭笑不得：“大哥，我是認真的。我...我好像真的喜歡上艾拉了。“

林大森的表情也認真起來：“那就更該珍惜了。你想想，咱們明天就要去跟海盜拼命，誰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如果你真有心意，今晚就去告訴她。別等到后悔的時候，連說一聲'我喜歡你'的機會都沒有了。“

蘇豐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夜深了，洞穴里的人漸漸安靜下來。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大家都需要休息。蘇豐年躺在自己的草席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他的腦海里全是艾拉的身影：她站在海灣邊的樣子，她微笑的樣子，她在他耳邊低語的樣子...

從小到大，蘇豐年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家鄉的時候，他連正眼看姑娘都不敢，更別說談情說愛了。是什么時候變的？是被困在這荒島上的經歷讓他成長了，還是艾拉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打破了他的防線？

就在蘇豐年胡思亂想之際，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頭一看，只見艾拉正向洞口走去。

蘇豐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跟了上去。

洞外，月光如水，將整座山林籠罩在銀色的光暈中。艾拉站在山崖邊，望著遠處漆黑的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睡不著？“蘇豐年輕聲問道。

艾拉回頭，看到是他，臉上露出了笑容：“嗯，有點...緊張。“

“我也是，“蘇豐年走到她身邊，“明天就要和海盜交手了，說不怕是假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望著遠方。晚風輕拂，帶著些許涼意。

“你想過回家嗎？“艾拉突然問道，“回到明朝？“

蘇豐年愣了一下：“當然想。那是我的家鄉，我的父母、親人都在那里。“

艾拉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苦澀：“如果...如果明天我們勝利了，你就可以修好船，離開這里了。“

蘇豐年這才意識到艾拉在擔心什么。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艾拉，其實...如果能回去，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

艾拉驚訝地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蘇豐年鼓起勇氣，握住了艾拉的手，“我...我喜歡你，艾拉。不管是在這座島上，還是在明朝，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艾拉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她靠近蘇豐年，輕聲說道：“昨天我教你的那句話，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蘇豐年搖搖頭。

“它的意思是，'我的心已經屬于你了'。“

蘇豐年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一瞬。他看著眼前這個勇敢、美麗的姑娘，突然明白了林大森說的那句話——在這荒島上，也許他們找到了比活命更重要的東西。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艾拉的臉頰，然后慢慢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

月光溫柔地灑在兩人身上，遠處的海浪聲如同最動人的樂章。在這一刻，蘇豐年不再是那個怯懦的山東小伙子，艾拉也不再是陌生的異族女子。他們只是兩個相愛的人，在命運的安排下，跨越了語言、文化和身份的鴻溝，在這座荒島上找到了彼此。

明天將是一場惡戰，但此刻，他們心中只有愛和希望。

次日清晨，林大森是第一個醒來的。他揉揉眼睛，發現洞口已經站了幾個人。蘇豐年和艾拉并肩而立，正在看日出。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神情柔和而堅定。

林大森笑了笑，轉身去叫醒其他人。是時候出發了，前方是未知的危險，但也可能是新生活的開始。無論如何，他們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