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海灣籠罩在一層薄霧中。林大森站在發(fā)現(xiàn)的明朝商船甲板上，看著海面上飄蕩的霧氣，仿佛置身仙境。這種感覺很奇妙——昨天他們還以為自己會被當(dāng)作祭品烤熟，今天卻在考慮如何修船啟航。命運這東西，比他五歲時養(yǎng)過的那只總是從籠子里逃脫的松鼠還要不可捉摸。
“林大哥，你說這船能行嗎？“蘇豐年敲了敲船舷，一塊木板應(yīng)聲而落，差點砸到他的腳。他驚得連退幾步，“我看這破船就像我奶奶腿上的老繭，一碰就掉渣。“
林大森瞪了他一眼：“少說喪氣話。這可是咱們唯一的希望。“他轉(zhuǎn)頭看向馬水手，“馬兄弟，你怎么看？“
馬水手正忙著檢查船艙，聞言探出腦袋：“情況不算太壞。船身主體結(jié)構(gòu)還行，不過需要修補幾處漏洞，帆和繩索也得全部更換。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只有四個人，沒有足夠的人手操控這么大的船。“
沈明月從船底爬上來，身上沾滿了灰塵：“我在下面發(fā)現(xiàn)了幾箱工具和航海圖，還有一本日志，不過已經(jīng)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她取出一張殘破的羊皮紙，小心地攤開，“這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的航線圖，但只剩下一半了。“
林大森湊過去看：“能認出是什么地方嗎？“
“這片海域應(yīng)該是今天我們所說的安達曼海。“沈明月指著圖上一個模糊的標(biāo)記，“如果我沒猜錯，我們現(xiàn)在在這個島上，距離最近的明朝駐地——滿剌加，應(yīng)該有五六天的航程。“
“滿剌加？“林大森回憶道，“那不是鄭和下西洋的必經(jīng)之地嗎？如果我們能到那里，說不定能找到鄭和的船隊！“
“前提是我們能把這艘破船修好，然后在大海里航行五六天而不沉沒。“蘇豐年撇撇嘴，“我看咱們離成為魚食也就只有一塊木板的距離。“
“閉嘴！“林大森和沈明月同時喝道。
正在這時，他們聽到了洞穴方向傳來的響動。四人立刻警覺起來，馬水手悄悄拿起一根木棍，蘇豐年直接躲到了林大森身后。
“是那個女孩回來了嗎？“林大森低聲問。
“不知道，“沈明月?lián)u搖頭，“按她說的，她應(yīng)該明天才會回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從洞穴里鉆出一個人影，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一共七八個人，都是土著，身上畫著奇怪的圖案，但沒有武器。為首的正是昨天幫助他們逃跑的那個女孩，她向他們友好地揮了揮手。
“她提前回來了，還帶了幫手！“蘇豐年驚喜地說。
那女孩帶著其他土著走上船，他們對這艘明朝商船似乎充滿了敬畏，小心翼翼地觸摸著船上的每一個部件，嘴里念叨著什么。女孩走到林大森面前，指了指自己，然后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艾拉。“
“艾拉？那是你的名字嗎？“林大森指著她問道。
女孩點點頭，然后指著林大森，做出詢問的表情。
“我叫林大森。“林大森拍拍胸口，“林—大—森。“
“林——大——森。“艾拉模仿著他的語調(diào)，然后咯咯笑起來，仿佛這個名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接著，她又指了指其他幾個人，林大森一一介紹：“沈明月，馬水手，蘇豐年。“
艾拉重復(fù)了一遍每個人的名字，然后轉(zhuǎn)身向其他土著介紹了什么。那些人似乎對他們的名字也感到很有趣，紛紛重復(fù)著，發(fā)出奇怪的笑聲。
“我怎么覺得他們是在笑話我們的名字？“蘇豐年不滿地嘟囔。
艾拉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了一些干果和肉干：“食物。“她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顯然是剛學(xué)會的詞。
“謝謝！“四人驚喜地接過食物，狼吞虎咽起來。這是他們幾天來吃過的最好的東西了。
吃完東西后，艾拉帶著幾個土著在船上轉(zhuǎn)了一圈，用手勢向馬水手詢問需要修補的地方。馬水手也用手勢和簡單的詞語向他們解釋。那些土著人似乎都很聰明，很快就理解了需要做什么。
“看來他們真的想幫我們修船。“林大森驚訝地說。
“問題是為什么。“沈明月依然保持著警惕，“他們?yōu)槭裁催@么幫助我們？尤其是冒著被族人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
林大森正想說什么，突然聽到岸邊傳來一陣騷動。他轉(zhuǎn)頭看去，又有一群土著從叢林中走出來，為首的是一個魁梧的男子，手上拿著一把奇形怪狀的刀。
“糟了！“林大森暗道不妙，“是來抓我們的嗎？“
出乎意料的是，艾拉見到那些人反而顯得很高興，她迎上去，和那個魁梧男子交談了幾句，然后帶著他上了船。
“林大哥，咱們該怎么辦？“蘇豐年緊張地問，手已經(jīng)放在了一根木棍上，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
“別急，看情況再說。“林大森示意大家保持鎮(zhèn)定。
那個魁梧男子走到他們面前，認真地打量了他們一番，然后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他指著自己的胸口：“托馬克。“
“托馬克？“林大森重復(fù)道，然后也指著自己，“林大森。“
托馬克點點頭，然后拍了拍林大森的肩膀，力道大得險些把他拍倒。接著，他轉(zhuǎn)身對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那些人立刻搬上船一堆東西——食物、工具、布料，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他們真的是來幫忙的！“蘇豐年驚喜地說。
艾拉走到沈明月身邊，指了指她的頭發(fā)，然后指了指自己：“一樣。“
沈明月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艾拉的頭發(fā)和眼睛，突然意識到：“你是說，我們長得像？“
艾拉笑著點點頭，然后從頸鏈上解下那個圖案，遞給沈明月看。沈明月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圖案不只是普通的花紋，而是一個極其簡化的漢字：“明“。
“這是'明'字！“沈明月驚呼，“你是說，你們和明朝有關(guān)系？“
艾拉似乎聽不懂這么復(fù)雜的問題，但她指了指船帆上的圖案，又指了指自己和其他幾個土著，然后做了個“很久以前“的手勢。
“我明白了，“林大森恍然大悟，“他們的祖先可能就是來自這艘船的明朝水手！幾十年前，這艘船漂流到這個島上，船員們在這里定居下來，和當(dāng)?shù)厝送ɑ椋麄兊暮蟠托纬闪爽F(xiàn)在的這個部落。“
“所以他們把我們當(dāng)成了來自祖先家鄉(xiāng)的人！“蘇豐年說，“難怪艾拉說沈姐姐和她'一樣'，他們身上可能真的流著漢人的血！“
“但這不能解釋村子里的祭祀。“沈明月皺眉道，“為什么其他人要抓我們當(dāng)祭品？“
艾拉似乎聽懂了“祭祀“這個詞，她做了個砍頭的動作，然后指了指遠方，說了一個他們聽不懂的詞。
“莫爾卡蘭？“馬水手試著重復(fù)，“那是什么？“
艾拉和托馬克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托馬克開始講述一個故事。雖然他們聽不懂具體的詞語，但通過他生動的手勢，大致明白了故事的內(nèi)容：
很久以前，一艘大船（他們猜測就是這艘明朝商船）漂到了這個島上。船上的人（明朝水手）和當(dāng)?shù)厝讼嗵幍煤芎茫虝麄冊S多新技術(shù)。但后來，另一艘更大的船（可能是海盜船）來到島上，抓走了許多人，包括明朝水手和當(dāng)?shù)厝恕哪且院螅扛粢欢螘r間，那艘大船就會回來抓人。為了避免更多人被抓走，部落的薩滿建議用“外來者“作為祭品，獻給那個叫“莫爾卡蘭“的存在，希望能保佑部落平安。
“所以村子里的人是想把我們獻給海盜？“蘇豐年驚恐地說，“這算什么破邏輯？“
“在他們看來，與其讓全村人都有危險，不如犧牲幾個外來者。“沈明月冷靜地分析，“但艾拉和托馬克這些人不同，他們可能仍然保留著對明朝的某種認同感，所以決定幫助我們。“
“問題是，那艘被他們稱為'莫爾卡蘭'的船到底是什么？“林大森思索道，“會不會就是我們之前看到的那艘船？“
“如果是的話，那可能不是鄭和的寶船，而是海盜船。“馬水手說，“這海域歷來是海盜橫行的地方。“
托馬克指了指遠處的海平面，然后豎起五根手指。
“五天？“林大森猜測，“你是說那艘船五天后會來？“
托馬克點點頭，然后做了個抓人的手勢，接著又指了指村子的方向，擺出一副悲傷的表情。
“他是說，如果我們不獻祭，海盜會來抓村子里的人？“林大森轉(zhuǎn)向艾拉，“那你們?yōu)槭裁催€要幫我們？這不是在害你們自己的族人嗎？“
艾拉從頸鏈上又取下一個東西給他們看——那是一枚明朝的銅錢，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依然能認出是“大明通寶“。她指了指銅錢，又指了指自己和其他幾個土著，然后指向遠方：'不是一樣。“
“她是說，他們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不同？“林大森疑惑地問。
馬水手仔細觀察了一下艾拉和托馬克的特征，突然醒悟：“看他們的相貌！艾拉和托馬克他們的五官和村子里的人不太一樣，更接近漢人的特征。我猜他們可能是明朝水手的直系后代，而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則是土著。“
“所以是兩個不同的群體？“林大森恍然大悟，“一個是明朝水手的后代，另一個是原住民？那他們?yōu)槭裁瓷钤谝黄穑俊?
艾拉把銅錢放在地上，然后在周圍放了幾塊小石頭，做了個包圍的手勢。
“因為他們?nèi)松伲辉∶癜鼑耍俊吧蛎髟虏聹y，“他們不得不和原住民一起生活，但實際上是被控制的？“
艾拉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蘇豐年問，“我們該幫他們還是盡快離開？“
林大森沉思片刻：“如果我們現(xiàn)在離開，村子里的人可能會因為沒有祭品而遭到海盜的襲擊。但如果我們留下來，又可能成為祭品。“
“還有第三種選擇，“沈明月突然說，“我們可以幫助艾拉他們對抗海盜。“
“對抗海盜？“林大森驚訝地看著她，“就憑我們幾個人？“
“不是我們幾個，“沈明月指了指船，“是所有人。這艘船雖然破舊，但經(jīng)過修理，應(yīng)該還能航行。如果我們能教會艾拉他們?nèi)绾尾僮鬟@艘船，也許能與海盜一戰(zhàn)。“
林大森覺得這個提議瘋狂得可笑：“沈明月，你是不是發(fā)燒了？我們四個加上這些從沒見過船的土著，要去對抗一船武裝到牙齒的海盜？“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嗎？“沈明月反問，“就這么逃走，讓救了我們的人去送死？“
托馬克似乎聽懂了他們在爭論什么，他拍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走到船尾，掀開一塊木板，露出下面的一個暗格。他從里面取出一個長條形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居然是幾把銹跡斑斑的明朝刀劍。
“他們保存了武器！“蘇豐年驚嘆道。
托馬克用手指了指那些武器，然后指了指自己和其他土著，做出一個戰(zhàn)斗的姿態(tài)。
“他們想和我們一起戰(zhàn)斗？“林大森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艾拉走上前，直視林大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出幾個生硬的漢語詞：“我們，明朝人。不怕。“
林大森被她的堅定震撼了。這個年輕的土著女孩，雖然可能從未見過中原，但她體內(nèi)流淌的依然是那股不屈的明朝血脈。他突然覺得，如果自己就這樣逃走，反而會是對祖先的背叛。
“好吧，“林大森終于下定決心，“我們幫你們對抗海盜。但首先，我們得有個計劃。“
就這樣，在這個隱蔽的港灣里，一群明朝遺民和他們的“故鄉(xiāng)來客“開始了一場看似不可能的備戰(zhàn)。托馬克和他的人負責(zé)修補船體，馬水手教他們?nèi)绾尾僮鞣投妫蛎髟聡L試與艾拉進行更深入的交流，學(xué)習(xí)對方的語言，而林大森和蘇豐年則負責(zé)檢查和修理那些古老的武器。
傍晚時分，當(dāng)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海平面上，林大森站在船頭，看著忙碌的眾人，心中五味雜陳。三天前，他們還是鄭和船隊中的普通成員，夢想著見識更廣闊的世界；而現(xiàn)在，他們成了這群與世隔絕的明朝后裔的希望，肩負著對抗海盜的重任。
“你在想什么？“沈明月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我在想，“林大森苦笑道，“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變成一個抗擊海盜的英雄。你看我這樣子，像英雄嗎？“
沈明月打量了他一下，笑道：“不像。你這樣子更像個落難的書生，或者一個誤入歧途的江湖騙子。“
“喂！“林大森假裝生氣，“你這人怎么說話這么傷人？“
沈明月微微一笑：“因為英雄不是靠長相，而是靠行動。你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那就是英雄的開始。“
林大森望著遠方逐漸點亮的星空，喃喃道：“我只希望五天后，我們還活著討論這個話題。“
“會的，“沈明月堅定地說，“因為我們有一個連鄭和都沒有的優(yōu)勢。“
“什么優(yōu)勢？“
“他們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為什么而戰(zhàn)。“沈明月指了指那些忙碌的明朝后裔，“看看他們的眼神，那不是恐懼，而是找到了歸屬。“
林大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艾拉正站在船舷邊，撫摸著帆上那個模糊的“明“字，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的迷惘慢慢消散。
“好了，不說這些了。“沈明月拍拍他的肩膀，“馬水手說船需要更多的繩索，明天我們得去林子里找些藤蔓來編。蘇豐年已經(jīng)和艾拉約好了，她會帶我們?nèi)フ易罱Y(jié)實的那種。“
“蘇豐年？“林大森挑眉，“那小子什么時候和艾拉這么熟了？“
“哦，你沒注意嗎？“沈明月促狹地笑了，“他一整天都跟在艾拉身后，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林大森搖搖頭，無奈地笑了：“這孩子，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年輕人嘛，“沈明月聳聳肩，“再說了，誰規(guī)定生死關(guān)頭就不能有情愫滋生？“
“沈姑娘，你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嗎？“林大森假裝正經(jīng)地問。
沈明月白了他一眼：“林大森，你要是敢胡思亂想，小心我三更半夜把你扔到海里喂魚。“
林大森大笑起來，笑聲在寧靜的港灣回蕩。笑過之后，他又看了一眼遠方的海平面，若有所思。五天后，那里將會出現(xiàn)一艘海盜船。而他，一個從未經(jīng)歷過真正戰(zhàn)斗的普通明朝官員，將要帶領(lǐng)一群同樣缺乏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人，去面對一場幾乎必敗的戰(zhàn)斗。
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并無多少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平靜。也許是因為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在這個荒島上的意義，也許是因為沈明月剛才的那番話給了他信心，又或許，僅僅是因為他別無選擇。
無論如何，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而他，林大森，將在這片陌生的海域上，寫下自己的傳奇——哪怕那可能是一個短暫而悲壯的傳奇。
晚上，他們在船上圍坐一圈，分享艾拉帶來的食物。借著火光，林大森看到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馬水手的沉穩(wěn)，沈明月的機敏，蘇豐年的緊張，還有艾拉和托馬克眼中的希望。他突然覺得，無論結(jié)局如何，這一刻的寧靜與團結(jié)，已經(jīng)值得他為之一戰(zhàn)。
“敬我們，“他舉起一個盛滿清水的椰子殼，“敬這艘沒有名字的船，敬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
眾人也舉起手中的椰子殼，在這片遙遠的海域上，一群不同血脈、不同文化的人，因為共同的目標(biāo)而聯(lián)合在一起。命運有時就是如此奇妙，它讓你失去一切，又在不經(jīng)意間給你全新的開始。
林大森望著星空，心想：無論結(jié)局如何，至少這幾天，我們活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