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森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他回到了老家的小院子，母親在灶臺前炒菜，青煙裊裊。他老爹坐在門檻上吸著煙袋，一邊瞇著眼睛一邊對他說：“大森啊，想當年咱們林家這一脈也算是大戶了，祖上有好幾代人都有過官職，你爹我雖然沒能當上一官半職，但至少還是個舉人。怎么到了你這兒，卻連個正經功名都沒有，只能去當個海上的通事？“

林大森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的嘴巴里全是海水，咸得要命。他猛地咳嗽起來，海水從他嘴里鼻子里往外冒。

“爹，我沒法考功名，“他終于能說話了，“因為我他娘的快要淹死了。“

這話一出口，林大森猛地驚醒了過來。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趴在一塊浮木上，或者說，曾經是寶船的一部分。這塊木頭大概有兩張床那么大，被海水泡得半軟，搖搖晃晃的，卻還算結實。林大森手腳并用地爬到木頭中央，發現自己渾身濕透，嘴唇干裂，喉嚨火辣辣的疼。

“我這是在哪兒？“他環顧四周，看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大海。天空中烏云散去，陽光毒辣地照在海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林大森瞇起眼睛，試圖尋找船隊的蹤影，卻什么也沒看到。

“完了，這下真完了。“他喃喃自語，“你林大森可真是個人才，好好的在家不待，非要出來見識世面，現在好了，你的世面變成了一塊破木頭，而且隨時有可能讓你見到閻王爺。“

他仰面躺在木板上，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一切。風暴來得太突然，大浪一個接一個，他被沖下了船。然后呢？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林大森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出沈明月和蘇豐年的臉。“他們兩個不會也被沖下船了吧？“他自言自語道，“他們要是也在海上飄著，可怎么辦才好？“

正想著，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個人的叫喊聲：“救命！有人嗎？誰來救救我！“

林大森一個激靈坐起來，四下張望。只見不遠處，海面上漂浮著一個人影，那人影正拼命地揮舞著雙手。

林大森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那是沈明月！

“沈明月！“他大聲喊道，“我在這兒！“

沈明月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朝著他的方向游過來。林大森看她游得吃力，就趴在木板邊緣，盡力把木板朝她那邊劃去。

“你還活著！“沈明月氣喘吁吁地抓住木板邊緣，臉上滿是驚喜，“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了。“

林大森伸手把她拉上木板，兩人并排坐著，大口喘氣。林大森這才注意到，沈明月的臉上有幾道血痕，頭發散亂，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

“你受傷了？“他關切地問。

沈明月搖搖頭：“沒事，就是被船上掉下來的東西劃了幾道口子。“她環顧四周，“船呢？其他人呢？“

林大森苦笑了一下：“我醒來就是這樣了，什么都沒看見。“

“那咱們現在怎么辦？“沈明月問，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林大森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兩個人坐在這塊木板上，四周全是海水，沒有食物，沒有淡水，更沒有船只經過的跡象。按照他的估計，如果沒有救援，他們最多只能再撐兩三天。

“你說，是不是老天爺覺得鄭和船隊太過招搖，所以特意派了這場風暴來教訓我們？“沈明月突然問道。

林大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該教訓的是那些官老爺，咱們這些小蝦米有什么好教訓的？“

沈明月也笑了：“也是，那些大人物嘚瑟了一輩子，卻總是咱們這種小人物來替他們受罪。“

兩人相視一笑，雖然處境危險，卻突然感到一絲輕松。

太陽漸漸西沉，海面上起了風，溫度驟降。林大森和沈明月緊緊靠在一起，試圖保持體溫。

“我餓了，“沈明月說，“早知道會出這種事，我就多做幾個肉餡餅了。“

林大森正要說話，突然看見遠處的海面上有什么東西在漂浮。他瞇起眼睛仔細看，驚訝地發現那是一個人！

“那邊有人！“他指著那個方向喊道。

沈明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個人影。兩人立刻開始用手劃水，試圖讓木板向那個方向移動。

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們終于看清了那個人——正是蘇豐年！少年趴在一個木桶上，似乎已經昏迷不醒。

“蘇豐年！醒醒！“沈明月大聲呼喊，同時拼命地劃水。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呼喊聲，蘇豐年緩緩抬起頭，眼神迷茫地看向他們。

“沈姐姐？林大哥？“他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林大森和沈明月終于劃到了蘇豐年身邊，沈明月一把抓住了蘇豐年的衣領，將他拉到了木板上。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沈明月檢查了一下蘇豐年的身體，發現他除了有些脫水和疲憊外，沒有什么明顯的傷勢。

“水手長，楊副總管，其他人呢？“蘇豐年問道，聲音里滿是恐懼，“我看見好多人都掉進海里了。“

林大森搖搖頭：“我們醒來就只有這塊木板，沒看見其他人。“

蘇豐年咽了口唾沫：“我醒來的時候，看見遠處有一艘船，但它沒有停下來。我喊了很久，但好像沒人聽見。“

林大森心中一沉。如果有船經過而沒有發現他們，那么他們獲救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夜幕漸漸降臨，海面上起了大霧，能見度越來越低。三人擠在木板上，饑腸轆轆，口干舌燥，卻無計可施。

“過來，過來。“沈明月忽然說，把他們兩個都拉到一起，“擠著點，能暖和些。“

林大森驚訝地發現，沈明月的手比想象中的要暖和許多。他不禁想起了家鄉的爐火，那種溫暖讓他感到一絲安慰。

這一夜，三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度過。雖然身處絕境，卻因為彼此的陪伴而不至于完全絕望。

次日清晨，林大森被一陣搖晃驚醒。他睜開眼，發現木板正劇烈地搖晃著，好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怎么回事？“沈明月和蘇豐年也被驚醒了。

林大森四下張望，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一條巨大的魚正在木板旁邊游動，看起來足有兩丈長，背鰭鋒利如刀，不時破出水面。

“那是……那是鯊魚嗎？“蘇豐年結結巴巴地問。

林大森點點頭，聲音發顫：“好像是。我在波斯灣見過一次，那邊的商人管這種魚叫'海中噬人魔'。“

沈明月臉色慘白：“它會吃人嗎？“

“那當然，“林大森說，“否則怎么叫'噬人魔'？“

那條鯊魚似乎對木板上的三人很感興趣，不斷地在周圍游動，時不時地撞擊木板，好像在試探它的結實程度。

“它想把我們弄下水！“蘇豐年驚恐地說。

林大森環顧四周，尋找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但除了這塊木板，他們什么都沒有。

就在這時，沈明月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刀。

“你哪來的刀？“林大森驚訝地問。

“廚房里的，“沈明月說，“風暴來的時候，我正在切肉，就順手揣在了懷里。“

林大森看著那把只有巴掌長的小刀，又看看那條體型龐大的鯊魚，不禁苦笑：“這小刀對付那家伙，就像用牙簽去戳大象一樣。“

“總比沒有強，“沈明月握緊了刀柄，“如果它敢靠近，我就刺它的眼睛。“

正說著，那條鯊魚突然加速，狠狠地撞向木板的一側。木板劇烈晃動，三人差點被甩下水去。

“抓緊了！“林大森大喊，同時死死地抓住木板邊緣。

鯊魚似乎更加興奮了，它開始在木板周圍快速游動，不時地從水下沖上來，撞擊木板的底部。

“它要把木板翻過來！“沈明月驚叫道。

林大森看著那條兇猛的鯊魚，心中一片絕望。如果木板真的翻了，他們三個必死無疑。

“我該怎么辦？“他在心里絕望地想，“我怎么能保護他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豐年突然從木桶里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瓶火油，大概是他從船上帶下來的。

“林大哥，沈姐姐，我有個主意，“蘇豐年急切地說，“咱們用火油嚇唬它。我聽水手長說過，海里的魚都怕火。“

林大森和沈明月對視一眼，然后點點頭。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蘇豐年打開瓶塞，將火油倒在木板的一角。然后，他從懷里掏出火石，在上面擦了幾下，火花四濺，火油立刻燃燒起來。

火苗在木板上跳動，照亮了周圍的海水。那條鯊魚似乎被火光嚇到了，它停止了攻擊，開始警惕地在遠處游動。

“有用！“沈明月驚喜地說。

林大森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擔憂起來：“火油不多，撐不了多久。“

就在此時，蘇豐年突然指著遠處喊道：“看！那是什么？“

林大森和沈明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海面上出現了一個黑點，隨著風浪的起伏若隱若現。

“是……是船！“林大森激動地說，“是一艘船！“

三人欣喜若狂，開始揮舞雙手，大聲呼喊。蘇豐年還把火油往木板上又倒了一些，火焰騰空而起，在清晨的海面上格外醒目。

那艘船似乎注意到了他們，開始朝著他們的方向駛來。

“我們得救了！“沈明月喜極而泣，緊緊抓住林大森的手。

林大森也笑了，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那艘船，不是鄭和船隊的寶船，而是一艘完全陌生的帆船，樣式像是南洋的土著船只。

“那不是咱們的船，“他低聲說，“是南洋的船。“

蘇豐年和沈明月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會不會是海盜？“蘇豐年擔憂地問。

林大森咬了咬嘴唇：“管他是誰，總比被鯊魚吃了強。“

那艘船越來越近，他們終于看清了船上的人——那些人皮膚黝黑，頭上包著奇怪的布巾，手里拿著長矛和弓箭，正警惕地看著他們。

“是南洋的土著，“林大森低聲說，“我在前幾次航行中見過他們。“

“他們會救我們嗎？“沈明月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林大森搖搖頭，“要看他們的心情。有些部落很友好，有些則會把陌生人當成祭品。“

三人緊張地看著那艘船慢慢接近。那些土著似乎在討論著什么，不時地指著他們。

“我能聽懂一點他們的話，“林大森仔細傾聽，“他們在爭論是否要救我們。有人說我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神明，有人則說我們是妖魔，會帶來厄運。“

沈明月緊張地抓住了林大森的手：“那我們該怎么辦？“

林大森想了想，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物件——那是一個銅制的小鏡子，是他在波斯買的，一直帶在身上。

“看好了，“他對沈明月和蘇豐年說，“我要讓他們相信我們真的是神明。“

他舉起小鏡子，讓陽光反射在上面，然后將反射的光束照向那艘船。

土著們看到這道突如其來的光束，頓時驚慌失措，有人甚至直接跪在了甲板上。

“有用！“蘇豐年興奮地說。

林大森沒有停下，他繼續移動小鏡子，讓光束在船上來回移動，仿佛是某種神秘的力量在顯靈。

土著們的態度明顯軟化了。那艘船緩緩靠近，幾個土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示意他們上船。

“他們愿意救我們了，“林大森松了一口氣，“但記住，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表現出害怕。他們尊重強者，鄙視弱者。“

沈明月和蘇豐年點點頭，三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土著的船。

船上的土著立刻圍住了他們，好奇地打量著。林大森挺直腰板，用蹩腳的南洋方言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土著們聽到他會說他們的語言，驚訝地互相看了看，然后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人上前一步，指著遠處說了幾句話。

林大森仔細聽了聽，然后對沈明月和蘇豐年說：“他們說要帶我們去他們的島嶼，說那里有食物和水。“

沈明月和蘇豐年對視一眼，然后點點頭。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這些陌生的土著一起去他們的家園。

船只起航，朝著遠處的方向駛去。林大森站在船頭，眺望著大海，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他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但至少，他們暫時擺脫了死亡的威脅。

“林大哥，“蘇豐年低聲問，“你說咱們還能回到大明去嗎？“

林大森沒有立即回答。他看著遠處的海平線，那里似乎有一座島嶼的輪廓正在漸漸清晰。

“會的，“他最終說道，雖然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

沈明月走到他們身邊，指著遠處的小島說：“看，太陽升起來了。“

三人一起望向遠方，只見朝陽的光芒灑在海面上，將整個世界映照得金光閃閃。在這片陌生的海域，在這個全然未知的未來前，他們只能相互依靠，共同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風暴已經過去，但他們的冒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