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劉公公，姜還是老的辣！”

……

次日，早朝。

顯陽殿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年幼的至尊元詡，穿著略有些不合身的龍袍，坐在高高的御座上。

元乂上前一步，高聲奏報。

“啟稟至尊，滎陽流民作亂，圍堵官倉，毆打官吏，情勢危急，若不及時彈壓，恐危及京畿安危！”

滿朝文武，早已被打點過，此時都等著看好戲。

元乂頓了頓，話鋒一轉，看向了站在武將班首的爾朱昭。

“定北將軍爾朱昭，北伐柔然，威震大漠，其麾下將士，皆是百戰精銳。臣以為，派爾朱將軍前往滎陽，定能快刀斬亂麻，旬日之內，便可平定亂局！”

小皇帝看向元乂，得到示意的眼神后，立刻用稚嫩的聲音，念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準……準奏！”

“便令爾朱昭，即刻率本部兵馬，前往滎陽，安撫流民，不得有誤！”

隨后又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消磨時間。

“退朝——”

隨著太監尖利的唱喏聲，這道淬滿了劇毒的圣旨，被捧到了爾朱昭的面前。

退朝時，爾朱昭受到了很多復雜的目光。

……

爾朱府。

大門緊閉。

“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爾朱榮再也壓抑不住，像一頭困獸般在廳中來回踱步。

“主人三思！”侯景也單膝跪地，“此乃毒計，我等寧死，也不能讓主公背上此等惡名！”

爾朱昭沒有說話。

他只是走到墻邊，那里掛著一副巨大的，整個北魏疆域的輿圖。

他的手指，落在了距離洛陽不過兩百里的“滎陽”二字上。

他看著那個小小的地名，眼神幽深，仿佛能穿透輿圖，看到那里正在發生的一切。

許久。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廳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們想讓我當屠夫。”

他回過頭，看著滿臉焦急的兄長和部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冰冷的笑意。

“可是，他們好像忘了。”

“一個好的屠夫，下刀之前，要先看清楚，這頭待宰的豬，究竟是肥是瘦，是病是壯。”

“更要看清楚，這豬圈里，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三日后，爾朱昭的精銳親軍開拔。

旗幟依舊，甲胄依然。

只是那股出征柔然時的昂揚銳氣，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到令人窒息的壓抑。

每一個秀容川漢子的臉上，都帶著困惑與茫然。

他們是百戰余生的精銳，是斬將奪旗的勇士，是令北疆聞風喪膽的狼群。

他們的刀，飲過柔然王帳武士的血。

他們的箭，射穿過草原梟雄的胸膛。

可現在，他們卻要調轉刀鋒，去指向一群和他們說著同樣語言，面黃肌瘦，甚至連農具都拿不穩的同胞。

帥帳之內，氣氛凝如寒冰。

侯景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

“主人，真要這么去？”

“真要讓兄弟們，去干那等豬狗不如的勾當？”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與不甘。

他曾也是這吃不飽，穿不暖之人中的一員。

爾朱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擦拭著案幾上的一卷竹簡，那上面，是滎陽郡的詳細輿圖。

就在這時，帳簾被輕輕掀開。

慕容紹宗走了進來，他的步履依舊沉穩，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他將一卷用蠟封好的細小紙卷，呈遞到爾朱昭面前。

“將軍，慕容姑娘送來的消息。”

爾朱昭放下竹簡，接過紙卷，用指甲輕輕挑開蠟封。

昏黃的燈火下，他展開那薄如蟬翼的信紙，目光一掃而過。

帳內，只有燈花爆開時，發出的那一聲輕微的“噼啪”聲。

許久，爾朱昭將信紙湊到燈火前，看著它化為一縷青煙，最終，燒成飛灰。

“果然如此。”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侯景和慕容紹宗同時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元乂，是個很細心的人。”

爾朱昭站起身，走到輿圖前。

“他知道，僅僅是饑民，還不足以讓我這支百戰之師，背上屠夫的惡名。”

他的手指，點在了輿圖上，滎陽郡城外，一個叫做“白馬渡”的地方。

“所以，他派人截斷了朝廷發往滎陽的最后一批賑災糧。”

“然后，他又派了另一批人，偽裝成流民，混入其中。”

“這些人，個個都是亡命之徒，他們煽動饑餓的百姓，圍攻官府，搶掠糧倉，甚至，殺害了勸阻的官吏。”

爾朱昭的聲音很冷，像北地十二月的寒風。

“他為我準備好了一切。”

“一個血流成河的舞臺。”

“一群被憤怒和饑餓沖昏頭腦的百姓。”

“還有一把，足以點燃所有火藥的引信。”

“只等我，帶著大軍，一頭撞進去。”

侯景聽到這里，早已是目眥欲裂。

“這狗賊！其心可誅！”

爾朱昭回過身，看著他，眼神里卻閃過一絲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刺骨。

“他想讓我當屠夫。”

“我偏要當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他看向慕容紹宗。

“我們攜帶的軍糧，還有多少？”

慕容紹宗立刻回答：“若只供我軍食用，可支撐月余。若要分發，三日便會見底。”

“不夠。”爾朱昭搖了搖頭，“遠遠不夠。”

他的目光，轉向了北方。

“立刻飛馬傳信給秀容川，讓岱叔以爾朱家的名義，向大魏‘獻’牛羊五千頭，糧草三萬石，就說，是犒勞我這支北伐之師。”

“但是，這批物資，不要送來軍中。”

“讓他的商隊，繞過官道，直接送到滎陽城外，白馬渡口。”

慕容紹宗的眼睛，驟然一亮。

爾朱昭又看向侯景。

“侯景。”

“屬下在！”

“我給你三百‘砍柴人’，脫下軍裝，換上便服。”

“你們的任務，不是殺人。”

爾朱昭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是救人。”

“混進流民里，把那些真正的，快要餓死的百姓，帶到白馬渡。”

“至于那些元乂派來的‘引信’……”

爾朱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找出來，綁了。”

“我要活的。”

“元乂送我的這份大禮，我得找個機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親手還給他。”

侯景渾身一震，眼中的暴虐與殺氣，瞬間被一種極致的興奮所取代。

他明白了。

主公根本就沒打算走進那個圈套。

他要在圈套之外，搭起一個更大的，屬于他自己的舞臺！

用糧食，收買民心。

用雷霆手段，拔掉元乂的爪牙。

他要把元乂置于死地的毒計，變成自己名揚天下的墊腳石！

“傳我將令。”

爾朱昭的聲音，在帳內回響，清晰而又堅定。

“大軍，原地扎營，休整三日。”

“三日之內，任何人，不許踏入滎陽地界一步。”

“告訴將士們，北伐辛苦，讓他們好好歇歇。”

“這滎陽的亂，不急。”

“讓他們，再亂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