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君無戲言
書名: 執棋北魏:家兄爾朱榮作者名: 言太真本章字數: 2171字更新時間: 2025-06-23 23:39:26
洛陽的風,透著一股鐵銹與腐肉混雜的腥氣。
這股味道不是從屠宰場飄來的,而是從遙遠的北地,被絕望的商隊裹挾在破爛的皮袍里,一路帶進了這座帝國的都城。
他們帶回的不是往年肥碩的牛羊,而是血淋淋的故事。
懷朔鎮的城頭,掛著的不再是大魏的龍旗,而是守將的人頭。
破六韓拔陵這個名字,像一團來自地獄的鬼火,一夜之間點燃了整個六鎮。
恐慌是最烈的酒,灌進洛陽的街頭巷尾,讓每一個人的眼神都變得迷離又驚懼。
米鋪的門檻快被擠破了,糧價一日三漲,一斗粟米的價格,已經比得上太平年景里的一匹絹。
清晨的顯陽殿。
數十個巨大的銅制獸首香爐吐著青煙,卻驅不散殿內百官臉上那層死灰色的寒氣。
“必須立刻出兵!再晚,整個河北都要糜爛了!”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臣激動地揮舞著笏板,唾沫星子噴得老遠。
“出兵?拿什么出兵?國庫里能跑耗子的銅板,還是之前元乂那賊人訓練的那些只會儀仗操演的羽林衛?”
另一個武將冷笑著反駁,聲音里滿是鄙夷。
爭吵,像一鍋燒沸的爛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卻煮不出任何能果腹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瞟向了那個站在武將班列的魁梧身影。
爾朱榮。
他就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猛虎,與周圍文臣們的錦衣玉帶格格不入。
“吵夠了沒有!”
爾朱榮終于開口,聲音像是兩塊鐵石在摩擦,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一群只會在嘴皮子上建功立業的廢物。”
他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然后轉身,向著垂簾后的那個影子,重重一抱拳。
“太后!陛下!六鎮之亂,非同小可。叛軍皆是百戰邊軍,尋常將領前去,不過是給他們送人頭、送軍械。”
“臣弟爾朱昭,剛平柔然,手下訓有精銳,又收編數萬義從,兵鋒正盛。”
“放眼天下,除了他,還有誰能啃下這塊硬骨頭!”
他的話,簡單,直接,卻像一柄重錘,敲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是啊。
爾朱昭。
那個名字,如今在洛陽城里,已經近乎一個傳說了。
平柔然,退元乂,收民心。
他的戰功,確實令人信服。
許多大臣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是最顯而易見的答案,也是唯一的答案。
然而,珠簾之后,那只握著暖爐的手,卻不易察覺地緊了一下。
胡太后的鳳袍華貴無比,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身體,那條蛇的名字,叫作恐懼。
她忘不了被元乂軟禁在永巷深宮的日子,那種權力被剝奪,生死不由自己的無力感。
元乂倒了,可她不想再看到第二個元乂站起來。
“太后,爾朱將軍所言,確是老成之言。”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如同最溫順的貓,在舔舐主人的手背。
是劉騰。
他躬著身子,臉上掛著無限的忠誠與憂慮。
“爾朱將軍戰功赫赫,威望之隆,連稚童都為其歌頌。若派他去平叛,必能馬到成功,為大魏再立不世之功。”
他先是極盡贊美,話鋒卻隨即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個最陰私的秘密。
“可是……太后您想,一個手握數萬新軍,戰功足以封王,又深得民心的外姓將軍……”
“如今,他已是一頭猛虎。若再讓他吞下六鎮這頭餓狼,他會變得多大?到那時,這洛陽城,這大魏的天下,還有誰能關住他?”
“咱們這是……驅虎吞狼啊。狼沒了,虎,可就要吃人了。”
劉騰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鋼針,精準地扎進了胡太后心中最柔軟、最恐懼的地方。
胡太后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她寧愿要一個平庸可控的局面,也絕不愿再看到一個無法掌控的強人。
哪怕這個人,是剛剛為她掃清了政敵的功臣。
她需要的不是能臣,是奴才。
她輕輕地,從暖爐上,抽回了手。
大殿中的爭論,因為爾朱榮的發言而暫時停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那最終的決斷。
爾朱榮的臉上,甚至已經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的弟弟,將要借此機會,一飛沖天。
一名小太監手捧一卷明黃的圣旨,邁著小碎步,從珠簾后走了出來。
殿內,鴉雀無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尖細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懷朔驚變,北境動蕩,朕心甚憂。著,臨淮郡王元彧,都督北討諸軍事,總領大軍,即刻開赴北境,平定叛亂!”
什么?
臨淮郡王元彧?
那是個誰?
哦,宗室里一個以清談才學聞名,連馬都騎不穩的文官王爺。
無數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爾朱榮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像一塊被瞬間凍住的石頭。
然而,詔書還沒有念完。
“……秀容川護羌校尉爾朱昭,征戰日久,功高勞苦。特準其所部,結束滎陽整編,即刻返回秀容川休整。所收編之義從軍,可隨其前往,屯墾戍邊。欽此。”
如果說前一道命令是荒唐,那這后一道命令,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了爾朱家,抽在了所有以為朝廷會重用功臣的人的臉上。
這不是賞賜,這是放逐。
名為休整,實為圈禁。
讓你帶著那幾萬張吃飯的嘴,滾回你的窮山溝里去,別在洛陽礙眼。
“太后!不可!”
爾朱榮第一個反應過來,目眥欲裂,上前一步就要咆哮。
“將軍!”
他身旁的一名副將,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對他搖了搖頭。
君無戲言,旨意已下,此時再爭,就是抗旨。
整個顯陽殿,徹底亂了套。
……
滎陽,白馬渡大營。
秋日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數萬人的操練聲,匯成一股雄渾的聲浪,沖散了天上的流云。
爾朱昭站在高高的點將臺上,看著下方那一片片正在成型的軍陣,眼神平靜。
那些曾經面黃肌瘦的流民,如今的“義從軍”,正在慕容紹宗的喝令下,演練著最簡單的長矛與盾牌的配合。
動作依舊笨拙,但他們的眼神里,有一種東西,叫作希望。
一名背插令旗的傳令兵,騎著快馬,卷起一路煙塵,飛馳而來。
“主公!京城加急圣旨!”
傳令兵滾鞍下馬,高高地捧著那卷明黃的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