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曾經無比輝煌的妖族天庭，如今宮闕萬間都做了土，漫天神輝早已消散，目及之處皆為斷壁殘垣，唯有赤黑交織的血跡還在地面上結成斑駁痕跡，昭示著此地不久前曾爆發過一場何等慘烈的戰爭。

“怎么能破成這樣？”一個少年隨手一腳踢開一塊塌落的琉璃瓦石，前方頓時露出一截焦糊的金柱殘骸，柱身遍布裂痕，柱頭之上原本鑲嵌的赤玉早已不知所蹤。

他口中忿忿道：“二手的就算了，咱還想著重新修修就能接著用。”

“這下好了，干脆重建得了，修修修，這得修多少個元會才了得？”

少年不停地碎碎念著，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人卻仍是半瞇著眼，一邊搖著手中的芭蕉扇，一邊如游園閑人般緩步前行。那老道須發皆白、身著青衣，步伐沉穩自若，恍若這四野狼藉與他無關。

“喂，師兄，你說是不是呀？”

少年望向身后仿佛是在散步消食一般悠閑的老道，有些不滿道。

老道耷拉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隨即又將目光收回，似乎是在鄭重醞釀著一般什么，片刻后，在少年滿懷期待的眼神中開了口：

“嗯。”

少年的面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干脆轉過身來，用背對著老道的方式發泄著不滿。

“噫——”

“這妖族做事就是不靠譜，連打掃個戰場都做不好。”

少年踢開一塊石板，結果從下方露出一條斷掉的毛茸茸大尾巴，上面還被血污黏結成綹，連著他那雙紫氣祥云靴，也不小心一腳踏了上去。

盡管紫氣祥云靴天生辟邪、不染污穢，但少年還是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老道見狀有些無奈道：“你啊，活了多少歲的人了，怎么還總是這般性情？”

“師父想推你做這天下共主，我看屬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若不是你道行深厚些，倒還不如瑤池勝任，起碼人家還懂得端肅威儀。”

老道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感覺看少年處處都是毛病，干脆一吐為快。

“還有你這身形，都過了多少個元會了，還是一成不變，整日披著個少年皮囊。”

“屆時文武仙卿上朝之際，面前拜的卻是一孩童，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到時候天庭在洪荒中的威嚴何在？”

老道越數落越精神，和方才清凈悠然的模樣判若兩人。

“我這模樣師父喜歡，有本事你去跟師父說去......”

少年悶悶的聲音傳來，背對著老道偷偷翻了個白眼，但卻被老道一眼看穿。

“你啊，倒是會拿師父壓我。”老道氣極反笑。

“不管怎么樣，等回去了之后，除了師父師兄和瑤池，跟其他人接觸的時候都不能再這么隨意了。”

“這天下共主可不是這么好當的，現在就要開始為你蓄勢，你的架子需要端起來了，明白嗎？”

少年點了點頭，罕見的沒有回嘴，他望著天庭廢墟深處，那曾是妖皇大殿所在的方位，如今只剩一根折斷的蒼金天柱斜插在殘垣之中，如殘劍釘入血地，冷光尚在，昔日榮光卻早隨風而逝。

“昔日帝俊靠著匯聚洪荒萬族強者，方才填充滿妖庭各職。”

“到時候從哪里湊這么多仙人來，難不成要將道門的弟子全部填進來充數？以咱看即便如此怕也是不夠的。”

他眉頭微蹙，臉上出現一絲嚴肅，沉聲道。

老道又瞥了他一眼，捋了捋胡須，不緊不慢道：“這件事師父自有打算，如今還早，無需操心此事。”

“待到新天庭建立完成，自然會有足夠的人手讓它運轉起來。”

望著少年站在原地不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老道轉身就走，慢悠悠的聲音隨即傳來：

“該走了，還好這次提前有人清場，來得快，看完便可以走了。”

少年抬起頭來，還沉浸在方才的問題中回味著，但腳下速度卻是絲毫不慢，即刻跟上了自家師兄的步伐。

......

巫妖量劫過后，天地失衡，山河震蕩，乾坤失序。

天穹裂縫橫亙萬里，神山崩斷，靈脈潰散，洪荒大地被無形偉力生生撕裂成數塊兒——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南部瞻洲、北俱蘆洲與中神州，各洲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中，期間海潮翻涌，風暴肆虐，原本連綿一體的大荒至此破碎。

海上亦有諸多仙島浮現，或為大能移山填海所成，或是大戰中破碎界域沉落復現，靈氣波動間，另成一番神異天地。

而昔日雄踞洪荒、橫壓萬族的巫妖二族，在這一戰之后皆元氣大傷，幾近跌落神壇。

殘破的妖庭下，妖族皇血凋零，僅有少數余孽四散遁逃；而巫族雖保有幾位大巫坐鎮，但十二祖巫盡隕，大陣崩毀，骨血流散，族運不再，昔日不可一世的洪荒霸主至此終于明白——

時代，變了。

九鳳、相柳、風伯、雨師、刑天等人領殘部從戰場撤離，長途跋涉，滿目蒼夷，沿途所見無不是焦土與亡靈，一路沉默無言，直至返回巫族祖地。

祖地中，蚩尤早已等待多時。

“你們可算回來了。”蚩尤背對著幾位大巫站在崖邊，望著遠處昏黃天幕，聲音低沉如悶雷，“我以為......不會有人回來了。”

九鳳身形略顯疲憊，卻仍氣息凝定，她走近幾步，輕輕開口道：“都回來了......能回來的，都回來了。”

“十二位祖巫皆已隕落。”風伯低聲道。

“混沌鐘碎了，帝俊、太一、伏羲皆隕，只有鯤鵬叛了妖庭逃了出去。”刑天眼中寒光閃爍。

“周天星斗破，天地異變，洪荒分洲。”相柳冷然道，“我們已無退路。”

蚩尤緩緩轉身，原本兇狠剛烈的面容如今布滿裂痕，那是大戰后壓抑不住的怒與恨。他沉聲道：“祖巫隕了又如何？我巫族仍是這洪荒大陸的主宰！”

“我們就這樣退了？”蚩尤的怒意如洪濤噴涌而出，猛然一拳砸在身旁巨石上，轟然巨響間，整塊山崖崩出一道裂痕，“我們巫族，守護天地萬載，執掌大荒秩序，憑什么？憑什么要我們退！”

“我不甘！”

他咬牙低吼，金色血絲在眼底翻涌，肩膀劇烈起伏，拳頭緊握，隱有雷霆炸響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