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淚凝成暗紅的珊瑚,在青銅燭臺上層層堆疊。
沈知意望著最后一滴朱砂墨在宣紙上洇開,忽然想起那夜合巹酒里浮動的紅。
彼時龍鳳紅燭高照,蕭景桓掀開她蓋頭時,指尖也沾著這般艷色。
“殿下當心染了喜服。“她曾用絹帕裹住太子染血的指尖。
“知意的手倒是穩?!笆捑盎感χ鴮⒄囱呐磷尤M她掌心,“可惜這血不是本宮的?!?
銅漏滴到寅時三刻,榻上傳來壓抑的嗆咳。
裴琰青白的面容在燭火中忽明忽暗,心口繃帶滲出的海棠紅已蔓延到第三層紗布…
…像極了他們大婚那日,蕭景桓親手別在她鬢邊的西府海棠。
“別碰那名冊。“裴琰突然抓住她翻頁的手,斷裂的指甲在燭光下泛著青紫,“說好...要讓你親手...“
沈知意反手握住他冰涼的手腕,將《仇名錄》舉到兩人之間。
墨香混著血腥氣在帳中彌漫,最新添上的“蕭景桓“三字被燭火鍍上金邊,恍惚竟似佛堂供奉的長明燈。
水牢石壁滲出的寒氣凝成白霜,沈知意踩著浮尸來到最深處。
那具泡脹的尸體耳后黥著蓮花印,金粉在晨光中流轉如活物。
銀釵刺入偽裝的剎那,她聽見父親臨終前握著佛珠呢喃:“往生極樂...“
偽皮下露出的梵文與紫檀佛珠嚴絲合縫。
十年前那個雨夜,她在祠堂角落撿起裂開的佛珠,泛黃紙箋上的字跡被雨水泡得模糊:
“景明二十三年,以親子換故人之嗣。
今見稚子掌心朱砂,方知罪孽...“
“知意!“
裴琰的驚呼混著鐵鏈撞擊聲傳來。
沈知意轉身時,正看見他心口繃帶綻開的海棠浸透三層囚衣…
…與蕭景桓大婚當日,她鳳冠上搖搖欲墜的絹花何其相似。
《孫子兵法》第四篇的墨跡在藥汁中浮沉,沈知意盯著“死地則戰“四個字,忽然想起半月前東宮夜宴。
蕭景桓將金樽遞到她唇邊時,袖中隱約露出腕間金蠶紋。
“此酒名喚長相思?!疤又讣鈸徇^她顫抖的眼睫,“知意若肯飲,本宮便告訴你父親真正的死因。“
此刻裴琰的喘息已帶著血沫,他死死攥住她執藥碗的手:“選干凈的...你活著才能...“
窗外忽有破空聲至,火箭穿透窗紙的瞬間,沈知意看見蕭景桓立在院中拈弓輕笑。
火舌舔上《仇名錄》的剎那,泛黃的佛經殘頁從夾層飄落。
沈知意撲向火焰時,聽見兩種聲音在耳邊交錯…
…父親臨終的佛號,蕭景桓大婚夜的耳語:
“這串佛珠里,可藏著知意最想知道的秘密?!?
火場殘煙未散,沈知意跪在焦土中拼湊佛珠殘片。
斷裂的絲絳上沾著暗紅,不知是朱砂還是血漬。
當第九顆珠子嵌入凹槽時,往生咒突然裂成兩半,露出內壁刻著的詔書:
“朕蕭景明,立此血詔。二十年前貍貓換太子,今真龍當歸...“
裴琰的咳嗽聲在身后響起,他心口的血海棠終于完全綻開。
沈知意握著他逐漸冰冷的手按在詔書上,忽然低笑出聲:“原來你才是...“
轟然倒下的梁柱砸碎最后半頁《仇名錄》,烈焰中浮現蕭景桓扭曲的臉:“好一對亡命鴛鴦!“
沈知意咽下混著毒藥的合巹酒時,看見鏡中嫁衣如血。
蕭景桓為她描眉的筆尖突然頓住:“知意今日的胭脂,倒像極了...“
話音戛然而止。
沈知意撫過太子頸間金蠶紋,將染毒的唇印上他逐漸青紫的嘴角:“殿下可還記得,大婚那日您說朱砂色最襯新娘?!?
佛堂鐘聲悠悠響起,她握著裴琰的斷甲刺入心口。
血滴在紫檀佛珠上,與二十年前某個嬰孩掌心的朱砂痣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