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金色情書

維也納的秋天來得猝不及防。

夏梔站在金色大廳后臺的休息室里，指尖輕輕敲打著窗欞。窗外，一片金黃的樹葉旋轉著落下，正好貼在她的倒影上，像是給鏡中的她戴上了一頂小小的王冠。

“十五分鐘，夏小姐?！肮ぷ魅藛T在門口提醒道。

夏梔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這是她在維也納最重要的一場演出——音樂學院年度獨奏會，不僅霍夫曼教授會到場，整個歐洲音樂界的重量級人物都將坐在臺下。而她的曲目單上，壓軸的正是那首《跨洋情書》。

兩年了。從林敘手術成功到現在，整整兩年。夏梔的思緒飄回那個決定性的時刻——當醫生宣布林敘可以出院時，他們相擁而泣；當霍夫曼教授親自發來邀請函，同意林敘以訪問學者身份來維也納時，他們在機場歡呼雀躍；而當林敘的音樂康復中心獲得第一筆研究基金時，他們在多瑙河畔散步到深夜，談論著未來...

“夏梔？“休息室的門被推開，霍夫曼教授銀白的頭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你準備好了嗎？“

夏梔轉身微笑：“準備好了，教授?！?

老教授走近，像父親般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領：“緊張嗎？“

“有點，“夏梔誠實地說，“尤其是想到要演奏《跨洋情書》...沒有林敘的鋼琴部分，總覺得少了什么。“

霍夫曼教授神秘地笑了笑：“音樂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它總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整起來?！八戳丝幢?，“對了，林敘還沒到嗎？“

夏梔搖搖頭：“他說有個重要的實驗數據要處理，會晚些來?！八陲椬⌒⌒〉氖洌皼]關系，他答應過不會錯過我的演出?！?

“當然不會?！盎舴蚵淌谂呐乃募?，“來吧，觀眾在等著?！?

夏梔最后檢查了一遍小提琴，跟著教授走向舞臺入口。掌聲如潮水般涌來，她抬頭挺胸，邁步走入璀璨的燈光中。

金色大廳比她想象中更宏偉。上千個座位呈扇形展開，金碧輝煌的裝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夏梔向觀眾鞠躬，然后站到舞臺中央的麥克風前。

“女士們，先生們，“她的聲音在廳內回蕩，“今晚的第一首曲子是巴赫的《恰空舞曲》，獻給所有在遠方思念著某人的人們。“

琴弓輕觸琴弦，第一個音符如清泉般流淌而出。夏梔很快忘記了緊張，全身心沉浸在音樂中。巴赫復雜的和弦在她指下變得生動而富有情感，不再是冰冷的技巧展示，而是飽含生命力的訴說。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夏梔接連演奏了帕格尼尼的隨想曲和德彪西的小品，每一首都傾注了她對音樂新的理解——那種林敘教會她的，超越規則的自由表達。

終于，到了壓軸曲目。夏梔調整了一下麥克風：“接下來是我自己創作的《跨洋情書》。這首曲子有一個特別的故事...“

她簡單講述了與林敘的相遇，咖啡館的雨天，醫院的康復時光。臺下有輕微的感嘆聲，幾個女士甚至拿出了手帕。

“這首曲子本是為鋼琴和小提琴而作，“夏梔繼續說，聲音輕柔，“但今晚，我的靈感來源——林敘博士因為工作無法及時趕到。所以，這將是一個特別的小提琴獨奏版本?！?

她架好琴，深吸一口氣。就在琴弓即將落下的一刻，一個聲音從觀眾席后方傳來：

“等一下！“

全場嘩然。夏梔驚訝地抬頭，看到觀眾席最后一排，一個修長的身影正拄著手杖快步走下臺階。燈光師下意識地將一束燈光打過去，照亮了林敘微笑的臉。

夏梔的手開始顫抖，差點拿不穩琴弓。兩年過去，林敘已經完全康復，只有那根裝飾性的手杖提醒著曾經的傷痛。他穿著深藍色西裝，頭發比平時整齊得多，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抱歉我遲到了，“林敘的聲音在安靜的音樂廳里格外清晰，“有些數據必須今天處理完?！?

他走到舞臺前，仰頭看著夏梔：“可以借我用一下鋼琴嗎？“

夏梔說不出話，只能點頭。舞臺一側的三角鋼琴被工作人員迅速推到中央，林敘輕巧地躍上舞臺——沒有用臺階，而是直接撐手跳了上來，引來觀眾一陣驚嘆和笑聲。

他在鋼琴前坐下，活動了一下手指：“從我們分開的地方開始？“

夏梔終于找回了聲音：“你知道我等這一刻多久了嗎？“

林敘微笑：“兩年零三個月又十四天。“他轉向觀眾，“抱歉各位，私人對話。“然后輕聲對夏梔說，“我答應過和你一起在金色大廳演奏這首曲子，記得嗎？“

臺下，夏梔注意到第三排坐著專程從國內趕來的李教授和老陳。老陳正用手帕擦眼睛，而李教授則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林敘的手指落在琴鍵上，彈奏出《跨洋情書》的第一個和弦。夏梔閉上眼睛，讓音樂引導她的手臂。當小提琴加入時，整個音樂廳仿佛被施了魔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合奏這首曲子，卻默契得像是練習了千百遍。林敘的鋼琴部分比原版更加豐富，加入了他在音樂治療研究中發現的一些特殊和弦序列，能夠直接觸動聽眾的情感中樞。而夏梔的小提琴則像一只自由的鳥兒，在林敘構建的和聲森林中穿梭飛翔。

曲子進行到三分之二處，原本憂傷的離別主題突然轉為明亮的重逢旋律。林敘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彈奏出一段全新的華彩樂章，夏梔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會意，用小提琴回應著這段即興發揮。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時，全場寂靜了幾秒鐘，然后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觀眾席中有人站起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最終，整個金色大廳的人都站著鼓掌，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

夏梔的眼眶濕潤了。林敘從鋼琴前站起，走到她身邊，兩人一起向觀眾鞠躬。當夏梔直起身時，發現林敘沒有起身，而是單膝跪在了舞臺上。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夏梔，“林敘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堅定，“兩年前在醫院，我說過等我站起來，要和你一起去任何地方?，F在，我想問...“

夏梔突然笑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放下小提琴，從禮服內袋掏出一個小盒子：“等等，你先讓我說?！?

這次輪到林敘愣住了。夏梔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簡約的男士戒指：“我本來打算今晚演出后向你求婚的。看來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

觀眾席爆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掌聲。林敘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戒指盒：“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我們該怎么辦？“

夏梔擦掉眼淚：“老規矩，音樂決定。誰彈得更好聽誰求婚？“

林敘大笑起來，站起身將夏梔擁入懷中：“不如這樣，我們都給對方戴上戒指，然后告訴全世界，這是雙向選擇的結果?！?

在金色大廳上千名觀眾的見證下，他們交換了戒指和親吻。掌聲持續了整整五分鐘，連一向嚴肅的霍夫曼教授都站起來吹口哨。

演出后的慶功宴上，夏梔被各路媒體和音樂人團團圍住，而林敘則被學術圈的人士纏著討論他的音樂治療研究。直到深夜，兩人才在酒店陽臺上找到獨處的機會。

“今天的數據到底是什么？“夏梔靠在林敘肩上，望著多瑙河的粼粼波光，“重要到讓你差點錯過求婚？“

林敘神秘地笑了：“不只是差點錯過求婚，還差點錯過宣布一個重要發現?！八麖墓陌锬贸鲆环菸募翱催@個。“

夏梔接過文件，借著陽臺的燈光閱讀。那是一份研究報告，標題是《特定音樂序列對神經損傷修復的促進作用》。

“這是...“

“我們初遇那天在咖啡館彈的曲子，“林敘的聲音充滿興奮，“記得嗎？那首即興的《雨中小調》。我分析了它的和弦結構，發現其中包含一種特殊的頻率序列，能夠刺激受損神經元的突觸再生?！?

夏梔瞪大眼睛：“你是說...“

“是的，那段隨意的即興創作，竟然包含了治療神經損傷的關鍵?！傲謹⒅钢鴪蟾嫔系膱D表，“我花了兩個月時間分離出那個序列，今天終于完成了雙盲實驗。結果超出預期——接受'音樂序列組'治療的患者，康復速度比對照組快47%?！?

夏梔緊緊抱住他：“這太不可思議了！所以《跨洋情書》里你加入的新段落...“

“就是基于這個序列的變奏。“林敘吻了吻她的發頂，“我想，也許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這段音樂就注定要治愈更多人?！?

夏梔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老陳是怎么拿到簽證來維也納的？他之前不是說不想出遠門嗎？“

林敘的笑容更深了：“這就是另一個驚喜了。記得我說過有人對我們的音樂康復中心感興趣嗎？“

“那個神秘投資人？“

“正是老陳咖啡館的一位老顧客?！傲謹⒔忉尩溃澳俏幌壬贻p時曾遭遇車禍，差點失去行走能力，是音樂幫助他度過最黑暗的日子。那天在咖啡館聽到我們的演奏后，他暗中關注了我們的故事。“

夏梔驚訝地張大嘴：“所以是他投資了老陳的新咖啡館？“

“不僅如此，“林敘說，“他還資助了老陳來維也納的全程費用，條件是——“他故意拖長音調，“在我們的婚禮上演奏《梔夏》作為回報。“

夏梔笑著捶了他一下：“你連婚禮曲目都安排好了？“

“只是初步設想?！傲謹纳砗蟓h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上，“不過現在，我有個更迫切的問題?！?

“什么？“

“我們的蜜月去哪里？金色大廳已經實現了，下一個夢想是什么？“

夏梔轉過身，與他額頭相抵：“哪里都好，只要我們能一起創作音樂，幫助更多人。巴黎、紐約、東京...我們的家可以安在任何有鋼琴和小提琴的地方?！?

林敘輕聲哼起《梔夏》的旋律，夏梔跟著輕輕和唱。多瑙河的風帶著秋天的涼意，卻吹不散兩顆火熱的心。

五年后的某個春日，維也納郊區一棟帶花園的房子里，琴房傳來悠揚的二重奏。已經成名的夏梔博士和林敘博士正在排練新的作品，為下個月在卡內基音樂廳的演出做準備。

琴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懷里抱著一個玩具小提琴。她沒有打擾專注演奏的父母，而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的小毯子上，有模有樣地學著夏梔的樣子“演奏“起來。

夏梔和林敘相視一笑，沒有停下手中的樂器。新的樂章正在譜寫，而這段由音樂開始的愛情故事，還將繼續演奏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