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盤似的滿月懸在六皇子府飛檐之上，將雕花窗欞的影子投在書房青磚地面。蘇清捧著描金漆盤，盤上醒酒湯的熱氣在月光里凝成裊裊白霧。夜風掠過回廊，吹得檐角銅鈴叮咚作響，她的心跳聲幾乎要蓋過這清脆的聲響。蕭凜的話在耳畔回響：“月圓之夜顧沉舟必飲至醉，這是絕佳時機?！?

推開雕花木門的剎那，一股混合著酒香與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燭火在風的撩撥下劇烈搖晃，將顧沉舟斜倚在檀木榻上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他月白長袍的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發(fā)帶松松系著，幾縷黑發(fā)垂落在臉頰旁。蘇清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他腰間那枚流云紋玉佩——三日前她親眼看見，當顧沉舟與謀士密談時，這枚玉佩曾被反復摩挲。

“殿下該用湯了。“蘇清跪在榻前，故意讓青絲如瀑般垂落，遮住半邊泛紅的臉頰。她微微低頭時，發(fā)間茉莉香膏的氣息混著醒酒湯的藥香，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余光瞥見顧沉舟修長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敲擊著榻邊扶手，那節(jié)奏與她的心跳竟出奇地一致。

顧沉舟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酒氣混著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那雙平日里溫潤的眸子此刻蒙著一層醉意：“蘇清，你到底是誰？“這句話像一柄利刃，直直刺進她心底。她能感覺到他指腹的薄繭輕輕擦過自己的脈搏，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印記。

蕭凜的特訓在這一刻派上用場。蘇清反手覆上他手背，指尖微微顫抖：“婢女只是個想伺候好殿下?！彼銎鹉?，眼中蓄滿盈盈水光，將在訓練營里反復練習過的無辜神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是“以退為進“的招數(shù)，蕭凜說過，面對懷疑時，越要表現(xiàn)得柔弱無依。

顧沉舟的眼神暗了暗，突然用力將她拽入懷中。蘇清撞在他胸口，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濃烈的酒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鉆入鼻腔——是雪參和龍腦的味道，正是蕭凜提及過的解蠱秘藥。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渾身緊繃，難道顧沉舟早已中了竟國的蠱毒？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瓦片輕響。顧沉舟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猛地將她推開。蘇清順勢跌坐在地，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她眼中立刻蓄滿淚水：“殿下嫌棄清兒......“哽咽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而低頭時，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卻在唇角一閃而過。她注意到顧沉舟起身時，目光警惕地掃向窗外，這個細微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竟國的眼線，就在這府中某處。

次日清晨，朝霞將窗紙染成緋紅色。蘇清站在小廚房里，指尖捏著半片安神草。這種生長在竟國深山的草藥，曬干后碾成粉末加入飲食，能讓人放松警惕卻不留痕跡。蕭凜曾說：“要讓獵物放下防備，就得先讓他卸下心防?！?

當她將早膳端進書房時，顧沉舟正在臨摹《出師表》。晨光透過湘妃竹簾，在他身上灑下斑駁光影?！暗钕?，該用膳了?！疤K清輕聲說道，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案頭未干的墨跡——“鞠躬盡瘁“四個字寫得蒼勁有力，卻在“瘁“字最后一筆微微顫抖。

顧沉舟擱下筆，望著她認真的模樣突然輕笑出聲：“你這丫頭，到底還有多少驚喜？“他伸手撫上她發(fā)頂，動作看似親昵，蘇清卻敏銳地察覺到，他廣袖下寒光一閃——那是匕首出鞘的征兆。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未褪的血絲，以及藏在溫柔表象下的警惕。

“殿下過譽了。“蘇清垂眸，將熬好的粥遞過去，“只是昨日聽殿下談及邊境防線......“她故意停頓，觀察著顧沉舟的反應。只見他端粥的手頓了頓，隨后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心中一喜，看來安神草已經(jīng)開始起效了。

接下來的交談中，顧沉舟逐漸放松了警惕，開始詳細講述史國邊境的布防情況。蘇清表面上認真聆聽，心中卻在飛速記錄。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陽光一寸寸爬上她的裙擺，這場看似平常的對話，實則是一場暗流涌動的情報交鋒。

當顧沉舟起身時，蘇清注意到他腳步有些虛浮——安神草的藥效已經(jīng)完全發(fā)作。她看著他搖搖晃晃走向書案，突然想起昨夜被他抱在懷中時，那種復雜的感覺。明明是在執(zhí)行任務，為何此刻心中會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夜幕降臨時，蘇清躲在柴房里，借著月光將白天獲取的情報用密語寫在粗布帕子上。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一聲，兩聲，三更天即將到來。她小心翼翼地將帕子塞進發(fā)髻，指尖觸到藏在那里的銀針——這是蕭凜給她的防身武器，也是傳遞情報的工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蘇清渾身緊繃，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門被輕輕推開，月光下，顧沉舟的身影顯得有些朦朧。他倚在門框上，眼神清明，完全沒有了白日里的醉態(tài)：“蘇清，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這句話讓蘇清心中警鈴大作。她迅速抽出匕首，卻見顧沉舟只是輕笑一聲，緩步走進來。燭火重新被點亮，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密信上：“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蘇清握緊匕首，大腦飛速運轉。難道計劃敗露了？顧沉舟卻突然伸手，輕輕握住她持匕首的手，將利刃抵在自己咽喉：“殺了我，你就能完成任務了?！八难凵裰袔е翎?，又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蘇清望著眼前這個她一直在算計的男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懂他了。燭火在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墻上，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這場情感與權謀的游戲，似乎已經(jīng)脫離了她的掌控，而她和顧沉舟，都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