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五日，宜喜事。

卯時，蘇隨就坐在梳妝臺前描眉了，青絲如瀑，一小縷長發垂在肩前，肌如凝雪，朱唇粉嫩，眉眼含春。

身后的白晞在給她梳發髻，時不時拿起桌上的發飾放在發髻前比擬。芷晞倚在蘇隨的腿上瞇眼小憩，她平日里都得睡到辰時才起，今日這么早起來簡直是為難她

“白晞，不必太華貴，素些。”蘇隨摸著腿上芷晞的發絲，看著鏡前的自己。

“我挑的都是最素的首飾，是你本來就出落得清麗，這再素的簪子都能被你襯得華貴。”白晞將手放在她肩頭，彎下腰，讓她好好看看鏡中的自己。

蘇隨無奈輕笑出了聲：“也罷，首飾戴少些。”她又輕輕摸了摸芷晞的臉，“該起來了，去給我挑件衣裳。”

“嗯……”芷晞從她腿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睡眼惺忪，嘴里不知嘟嘟囔囔著什么，像只無頭蒼蠅一樣靠著感覺就往衣柜走。

白晞看不下去，伸手把她扶住，替她矯正好方位：“往這走。你該醒醒了，懶蟲。”

“唉！”芷晞直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臉，終于睜開了眼睛。

“都怪這個什么拾珠宴，小姐昨夜忙東忙西都忙到那么晚，今日還得早起再次檢查一切事宜。”

芷晞叉腰，撇著嘴。

“小姐都沒說什么，你叫什么。”白晞一邊給蘇隨挑著首飾，一邊嗔她，“快些，把昨天我們給小姐挑的衣服拿出來。”

“哦……”芷晞從衣柜中拿出了一條正青色云錦長裙掛在衣桿上展開，又另拿出了一條青古色的兔毛鍛掛在了另一個衣桿上。

“小姐，瞧瞧吧！可有喜歡的？”

蘇隨抬眼“那就那條正青色的，一會加件白狐毛領。”

“我也覺得這條裙子更好看！”芷晞將另一件收進了衣柜中，又從另一個箱子中找出了一條雪白的狐毛領。

“一會再去府內走一圈，一切事宜都得再核對一遍，萬萬不能出任何差池。”

這場宴席不僅是歸宗宴，也是蘇菡的及笄禮。她已然十六歲，但還未行過及笄禮。蘇隨與蘇夫人商議下把蘇菡的及笄禮安排在今日。

一切事項繁瑣，昨日，蘇隨對每一處的安排都檢查了好幾遍。

蘇府后院原是蘇家祖母的私園，再后來就打通同蘇府的官邸連到了一起，府中連廊環繞，處處張燈結彩。

德叔領著一行端著托盤物件的仆從穿過前廳。

“大小姐。”德叔朝迎面走來的蘇隨行禮，他身后一行仆從也均俯身朝蘇隨行禮。

“窈娘已將早膳已經布好，方才小人已遣人去請老爺夫人了，小姐也快些去用膳吧。等用完膳再檢查這些也不遲。”

拾珠宴在申時開始，午時的時候就需把蘇菡接回蘇府祭拜祠堂。

“無礙。珠轎可抬到外宅去了？”蘇隨攏了攏脖頸上的毛領，接過身后白晞遞上來的暖手爐。

“一早就命人抬去外宅了，二小姐這時候應當也已經開始梳洗了。”德叔恭敬地回答。

蘇隨點點頭，她一向對德叔很放心。

“大小姐！”一個小廝從外頭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大……大少爺回來了。”他喘著粗氣跑到蘇隨跟前。

“兄長回來了？他不是說來不及趕回來了。”蘇隨眉眼染上一層喜色，提起衣裙就快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可告知父親母親了？”

“老爺和夫人也已經知曉了。”

蘇府大門外。蘇夫人穿著華貴，這是半月前專門去定制的衣裳首飾，就為了今日的大喜日子。不想竟能喜上添喜。

蘇宗儒膝下包括蘇隨有兩子三女，其中最為年長的就是蘇喬，時年十九歲，是蘇菡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一年前外出青州求學。

青州路遙，前兩日原是收到他的來信說怕是趕不上拾珠宴了，蘇夫人收到信時心下還有些惋嘆。

一輛馬車穩穩地停在蘇府門口，蘇喬快步從車上走下來，趕緊理了理衣裳，朝蘇宗儒和季姝蓉作揖“父親，母親。”

蘇喬長得不差，遺傳到了母親季姝蓉的美貌，身上多了幾分文雅，是京都數一數二的世家子弟。

“好好好。”蘇宗儒趕忙扶了一下他。

一旁的季姝蓉眼中含淚，一臉慈愛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喬，伸手撫上了他的肩頭：“槐序，你瘦了。”

“母親。”蘇喬也看著許久不見的母親，他眼角噙著淚，心下有萬千句想念，可卻道不出口。

“兄長奔波許久應當是累了，”蘇隨走上前，“母親，快帶兄長進去用早膳吧。”

“對對對，你瞧我，高興壞了。”季姝蓉拭去眼角的淚珠，忙說。

蘇喬伸手摸了摸蘇隨的腦袋：“一年不見，硯書倒是出落得愈發沉穩了。”

蘇隨朝他笑了笑：“走吧，兄長必然是餓了。”

“哎？杳杳在哪？”杳杳是蘇菡的小字，兒時兄妹二人關系極好。蘇喬外出求學也是希望能夠尋到她的下落。

“得晚點兒，按照禮制杳杳須午時祭祀。”季姝蓉解釋道。

“那我一會可以帶隊去接杳杳嗎？”

“自然。”

用過早膳后，蘇喬就趕忙沐浴凈身，想早些見到蘇菡。

巳時三刻，蘇喬梳理整齊便騎上高頭大馬領著隊伍前往外宅，只是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是否還記得自己。

高馬領隊，綾羅珠轎，隨街撒糖，蘇家迎女。

當朝蘇相攜其夫人子女，同蘇氏眾長老皆在蘇府門口等待。

蘇隨站在蘇夫人旁邊，同他們一樣，正瞧著外宅的方向。白晞往她身旁站了站，替她擋住了風口的風。

“大姐姐。”一聲軟糯糯的聲音從蘇隨身后傳來，接著就是一只小小的，熱乎乎的小手牽上蘇隨的手。

蘇隨低頭揉了揉小團子的臉。他是蘇宗儒的小兒子蘇柰，妾室裴念秋所出，但他平日里乖巧可愛，年僅七歲才智已遠超同齡人，如今在國塾的乙班就讀，與蘇隨也甚是親近。

“大姐姐，二姐姐是個什么樣的人？”蘇柰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看向蘇隨。

蘇隨看向外宅方向，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

反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各自安好罷了。

“天吶，蘇府陣仗也太大了吧！”

“快看快看！這就是蘇府二小姐嗎？”

在眾路人的驚嘆下，珠轎穩穩地落在蘇府門口，蘇喬翻身下馬走到珠轎前伸手牽住蘇菡“杳杳，小心腳下。”

“多謝長兄。“蘇菡眉眼清麗，身上穿戴是蘇隨那日給她選的那一套，反而多了幾分矜貴感，畢竟她七歲時才走失，刻在骨子里的教養依舊不變。

蘇菡走上前，朝蘇宗儒和季姝蓉行禮”父親母親。“又轉向族中的三位長老”長老們好。“

蘇菡又轉向季姝蓉身旁的蘇隨，朝她盈盈一拜：”姐姐。“

蘇隨點點頭，走上前扶起她。

“二姐姐好。”蘇柰向蘇菡行禮作揖。

“喻勉真乖。”蘇菡的眼底滿是對蘇柰的喜歡。而站在一旁的蘇隨卻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

”走吧，到時辰了，該去祠堂了。“站在一旁的蘇宗儒發話。

一行人加上奴仆烏泱泱地朝蘇府內走去。

蘇家老夫人出生崔州首富之家，與蘇老太爺成婚十幾年后用了私房錢將私宅與蘇府官宅聯通到了一起，也將祠堂修在了蘇府臨靠后山的清凈之地。族中歷年祭祀都會相聚蘇府。

未時四刻，祭祖禮成。

“母親，該去迎客了。”宴席申時開始，主人家需在客人來前在門口等候。

“各位族中叔伯想必也是累了，且先去廳內休息喝茶，等宴席快開始了我遣人去叫你們，如何？”

“我想也是。”蘇宗儒在一旁摸著胡子應和，招呼德叔領著族中長老們離開。

他和季姝蓉則領著孩子們到大門候客。

“爹爹！”遠處，蘇芫領著裙子朝蘇宗儒小跑來，身后是扭著腰走來的裴念秋。

她是庶出又是女兒，按組制不能參與祭祖，裴念秋是妾室更不必多說。

蘇芫明顯就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水華朱色的珍珠紗在陽光下閃著珍珠的光澤，頭上帶著的鳶尾簪是前兩日瓊樓閣新進的貨源。這一身下來打扮的好不招搖。

蘇隨身后的芷晞掩唇偷笑，僅用白晞和蘇隨能聽到的音量道：“這裴姨娘為了讓蘇三小姐能嫁個好夫婿還真是煞費苦心，怕是花了不少銀錢。”

這回蘇府辦的拾珠宴邀請的都是京都里有頭有臉的高官顯貴，不少千金也想趁此相看一番，為自己尋一姻緣。

如此，怎會少了裴念秋母女的事兒。

季姝蓉上下打量了一番蘇芫，這不是擺明了想搶自己女兒的風頭么？

季姝蓉臉上掛上主母應有的端莊笑容，語氣溫柔：“芫娘啊，你這一身倒真是好看，卻是不合禮數。趁著賓客還沒來，趕緊的，去換掉。”她雖笑著，但語氣卻不容置喙。

“可是！”蘇芫剛想辯駁，卻被臉色不好的裴念秋給瞪了一眼，癟下嘴跑去挽著蘇宗儒的胳膊，“爹爹，這身衣服是女兒排了好久才定做到的，怎么說不讓穿就不讓穿了呢。”

要是平日里蘇宗儒還真就會幫她說個兩句，可是換到今日這般重要的場合，蘇宗儒豈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一個庶女騎到頭上，枉顧禮教，平白讓人看笑話！

蘇宗儒甩開蘇芫的手，板起臉：“去換了，換身素凈點的！穿成這樣像什么話！”

蘇隨對這番鬧劇已經見怪不怪了，余光卻注意到蘇菡，她看向裴氏母女的眼神好生奇怪，似乎……含了一層冷意？

不知道為什么，蘇隨總覺得她和剛找回來時給人的感覺大不相同，少了幾分稚嫩怯懦，反而多了幾分蒼涼。

鬧劇結束，蘇芫被裴念秋拉著回去換了衣服。蘇隨一行人到門口迎接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