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白晞將蘇隨剛解下的黑袍掛在衣桿上，蘇隨將面具摘下遞給白玨，她的眼眶微紅。
蘇隨的聲音有些沙啞：“段家人可都埋葬了？”
一旁的十六答道：“我們的人趕到的時候，鎮撫司的人已經把段家莊所有人葬在段家后面的季塵山上了，他們還替段家人立好了衣冠冢。”
蘇隨低下頭，沉默片刻，淡淡地回道：“好。”再抬眼時，已收拾好了情緒。
房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十四拎著衣裙小跑進來，邊跑邊急切地說：“主上！段家還有兩個人活著！”
十四忙將手中的香囊遞給蘇隨：“攝政王給的，說是給您的費用。”
“段三娘……段三娘活著。”蘇隨松了一口氣，心中的陰郁消了少許。
“那我現在就派人去找！”十六丟下一句話就快步出了房門。
“十四，你也先回去吧。”
十四向蘇隨行了禮后也跟在十六身后離開了。
“白玨，近幾日小心鎮撫司的人，除了段家的消息，其他事情就莫要找我，有必要的我就發信號給我。”蘇隨方才對上了慕宴辭的眼神，心里總有些忐忑。傳聞這人僅憑一些細微的細節就能在人群中認出一個人。
“對了，再給上面傳個信。”
蘇隨話音剛落，樓下就傳來了芷晞的聲音：“小姐！夫人來了！”
芷晞與白晞是親姐妹，二人從小跟在蘇隨身邊，平日里白晞負責廣聞樓的事宜，她擅口技，必要時在廣聞樓替蘇隨發言；芷晞的話多，平日打理在蘇府中的事宜。
蘇隨小步跑下樓梯，白玨跟在身后，兩人邁進了另一個房間，身后的暗門即刻關上，與正常的墻體無異。
“芷晞，契書。”蘇隨坐到塌上，而白玨在她另一邊落座。
芷晞從一旁的小盒子中取出兩張契書，又將兩只蘸好墨水的筆遞給蘇隨和白玨。白晞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站在門邊候著。
蘇隨將兩張契書簽好字，推到白玨面前：“平日樓內的一個糕點盒是一貫，后日向蘇府供應一百五十盒，那就是一百五十貫，再加五貫的運送錢，一共是一百五十五貫。白掌柜，簽字吧。”
白玨邊笑著邊提筆簽字：“蘇大小姐可真大方，蘇家離廣聞樓就一條街，這運送錢還能有五貫。”
蘇隨抿了一口茶，朝他淺笑：“無礙，我父親有錢。我本來就是個奸商，這余下的錢就當是辛苦費。”
“對了，替我向白叔說聲辛苦。”
白玨剛簽完，門外就傳來動靜：“蘇夫人，蘇大小姐和我們掌柜就在前面那間房。”
門口的白晞行禮：“見過夫人。小姐在里邊，我帶您進去。”
蘇夫人季姝蓉身著一身墨綠色的衣裙，身邊站著與她極為相像的蘇菡，穿著淺綠色衣裙，白里透紅，活像水中綻放的紅蓮。倒是與一個月前不同，多了幾分官家女子的氣質。
“母親。”蘇隨站起身，走到季姝蓉面前。
蘇菡朝蘇隨傾身行禮：“姐姐。”蘇隨朝她點點頭，笑了笑。
自她從落城回來，應蘇父的話就一直住在外宅，擇一良辰吉日再辦宴席接回家。那日分開后就一直是蘇夫人每日去外宅看她，蘇隨幫襯著宴會事宜也沒再見過她。今日一見，想必是她那將面子看的比命還重要的父親為她請了禮儀教習，還頗有成效。
對面的白玨也起身向季姝蓉行禮，隨后收好其中一張契書離開房間，只留下蘇家母女三人以及仆從。
蘇隨將契書遞給季姝蓉：“母親，宴席的糕點果子都定好了，就是這白掌柜說他們廣聞樓人手不夠，需支付額外的運送錢。”
季姝蓉掃了一眼契書就遞給站在一旁的芷晞，讓她收起來。“無妨的，這廣聞樓的糕點果子是出了名的，你辦事我向來都是放心的。”
“我今日帶你妹妹去試了試那套定做的衣裙，還順帶買了好些首飾。你是京都貴女圈的典范，你快來幫你妹妹挑一挑。我方才都挑花了眼。”季姝蓉招呼身后兩個捧著大盒子的婢子上前。
兩人都沒注意到身后的蘇菡在聽到了季姝蓉的話后默默低下了頭。
兩個大盒子打開，一盒整整齊齊的疊著一條水華朱色長裙，裙邊鑲著一圈珍珠，做工極為精巧。另一盒則是一套一套的首飾。
蘇隨瞧了一眼那些首飾，轉頭問蘇菡：“妹妹可有什么喜歡的嗎？”
蘇菡搖搖頭，小聲地說：“沒有。”
蘇隨點點頭，一邊看首飾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蘇菡，她頭垂垂的。
“既是珍珠裙，那便配珍珠飾。”蘇隨拿起其中一只珍珠流金簪，走到蘇菡面前，在她頭上比了比，“這是南洋的珍珠，南洋的珍珠都是頂好的，這顆襯你的膚色。”
“這一套也不錯，”蘇隨又指了指另一套玉鑲珠飾，轉頭問“妹妹覺得如何？”
蘇菡點點頭：“就依姐姐的，第一套吧。”
三人在廣聞樓門口分開，蘇夫人先送蘇菡回外宅，蘇隨先行回蘇府。
遠處，茶攤上。三個穿著鎮撫司服飾的人正坐在一處，盯著廣聞樓門口。慕歡盯著門口，問右邊的鎮撫司衛：“這一家是誰？”
“蘇丞相家，好像是蘇夫人和蘇大小姐蘇隨，另一個穿綠色衣服的小姐我沒見過。”
左邊的鎮撫司衛正抱著小本子奮筆疾書，寫了滿滿一面，嘴里還念念有詞：“蘇家嫡女蘇隨……”
樓頂，十八抱著劍站著，將底下的一切盡收眼底。一個少年叼著糖葫蘆跳上來，坐在十八身邊：“鎮撫司也太閑了吧。我們每天來往賓客這么多，他們全記啊？”
“不是，他們應該是只記女賓。”
“啊？他們就看出主上是男是女了？”
“那攝政王的能力可不是吹的。”
“那我們不得提醒主上小心點兒？”
“還用你說。”
馬車上，蘇隨坐在主位，兩旁坐著白晞和芷晞。
芷晞放下簾子，看向蘇隨：“小姐，這鎮撫司的人……反正他們也盯不出什么花兒來。”
“不，”蘇隨喝了一口白晞剛煮的茶，“他是看出來廣聞樓的女賓并不多，想篩選世家女子并不難，如此，他就能縮小范圍，逐步排查。”
“京都世家女子雖也有來廣聞樓的，但多是結伴而來，結伴而歸，極少只身前來的。”白晞邊給蘇隨斟茶邊補充道。
“所以，蘇二小姐和蘇夫人是一同進去的，而我們卻是后面一起跟出來的，我們應該會被記在名單中！”芷晞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我們要不要……”
“不用，”蘇隨將茶杯放下，“靜觀其變，莫要打草驚蛇。”
“好吧……”芷晞雙手托腮，撐在膝蓋上，“不過說起來，親生的還真就是親生的，小姐您在蘇家這么久了都沒見蘇夫人對您這般上心。”
“我到蘇家時八歲，而今算來也才八年，再說了，早年祖母還在時，我不是在國塾讀書，就是在云隱谷陪祖母。很少回到蘇家。空有蘇家嫡女的名頭，卻無血脈親情。”
“再說了，母親平日里待我們也不薄。日后莫再胡言亂語。”
蘇隨自小就長在蘇家祖母身邊，同白玨、十六、十八、白晞、芷晞還有別的兄弟姐妹們在云隱谷一同長大。但是自八歲后就被送到蘇家，寄養在季姝蓉名下成了蘇家的嫡長女。
祖母讓自己待在蘇家，她便聽祖母的。自祖母過世后，蘇隨就依祖母令替祖母接管了廣聞樓的事務。
“那……蘇家親生女兒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回云隱谷了？”芷晞又問。
蘇隨沒應答，只是一味看著手中的茶杯，淡黃茶水在茶杯中輕輕晃蕩，冒著絲絲熱氣。
“恐怕難了。”白晞停下手上的動作，“你看今日蘇夫人的態度，恐怕完全沒有要送走我們小姐的意思。”
“也是，小姐是冠絕京都的名門小姐，蘇丞相恐怕也不想旁人知道自己那被人人稱贊的嫡長女竟是個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女。自己的親生女兒卻是個自小在鄉鎮長大的女子。”
“好了。”蘇隨拍拍芷晞的腦袋，“這沒什么不好的，就當替祖母好好守著蘇家。”
車馬晃悠悠停在了蘇府門口，白晞和芷晞扶著蘇隨下車。
為了后日迎蘇菡歸家而舉辦的拾珠宴，闔家上下都在忙碌。蘇府管家德叔正在門外指揮著花匠將名貴花種往府中搬。
“慢些，慢些，”德叔站在門外，生怕他們將這些極難養活的花兒給磕了碰了，轉身就看見迎面走來的蘇隨，連忙彎腰行禮“大小姐。”
“德叔，后日迎接二小姐的珍珠轎可送來了？”蘇府為了表示對女兒的重視，特地花大價錢定制了一頂珍珠轎。
“放心吧，大小姐。珍珠轎已經抬進后院了，就等著后日去迎接二小姐了。”
德叔話音剛落，里面就傳來吵鬧聲。
“走，去看看怎么了。”蘇隨跨過門檻走進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