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達姆前哨戰場的空氣，是一團由泥漿、熱血和臨死者失禁的污穢物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嘔的濃霧。

戰斗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頂住！盾墻頂住！”

比賓咆哮著，他那山岳般的身軀死死抵在用數面巨盾拼接而成的防線最中央。

他腳下的土地早已被鮮血浸透，變成了一片暗紅色的泥濘。

每一次與尤達重裝步兵的塔盾撞擊，都讓他感覺自己的骨骼在呻吟，虎口早已被震裂，鮮血順著錘柄不斷滑落。

他身旁，一名來自落石鎮的年輕傭兵剛剛用長矛捅穿一個尤達士兵的脖子，還未來得及拔出武器，側面另一柄呼嘯而至的戰斧便已精準地嵌入了他的頭顱。

他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像樣的慘叫，便軟軟地倒了下去，溫熱的腦漿和血液濺了比賓一身。

“操你媽的！”比賓難得的怒吼一聲，手中的巨錘橫掃而出，將那名得手的尤達士兵連人帶盾砸得倒飛出去，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但這無濟于事，更多的尤達士兵舉著盾牌再次涌了上來。

戰場就是一臺巨大的、冷酷無情的絞肉機。

個體的勇武，在鋼鐵洪流面前，只會被無情地碾碎。

在防線的左翼，卡思嘉帶領著一隊劍士在苦苦支撐。

她手中的短劍上下翻飛，每一次閃躲都險之又險，每一次反擊都必須用盡全力。

她剛剛格開一記重劈，手腕便傳來一陣酸麻，而另一名尤達士兵的長矛已經刺向她的腹部。

她只能狼狽地向后翻滾，在泥漿中滾了一圈才勉強避開。

“隊長！不行了！這些家伙的配合太好了！我們快撐不住了！”一名年輕劍士的臉上滿是泥污和恐懼。

“閉嘴！不想死就給我頂住！”卡思嘉厲聲喝道，反手一劍刺穿了另一名試圖沖過防線的尤達士兵的咽喉。

“不行！芬恩！左翼快要被撕開了！”捷度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帶著一絲急促。

他手中的短弩不斷點射，但面對舉著盾牌、結陣推進的敵人，效果微乎其微。

芬恩站在一處用尸體和破損車輛堆砌而成的高地上，目光掃過整個戰場。

他的臉色如同這陰沉的天空一樣，毫無血色。

鷹之團的傷亡速度，遠超他的預估。

尤達軍隊這次夜襲的指揮官，顯然是個精于戰陣的老手，他們的攻擊層次分明，主攻、壓制、側翼騷擾，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不是尋常的散兵游勇。

再這樣下去，不出半個時辰，防線就會被徹底沖垮。

屆時，等待他們的，只有被分割、包圍、然后屠殺殆盡的結局。

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同樣隨時準備傳令的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戰場，那雙藍色的眼眸平靜得可怕。

格里菲斯在等他做出決定。

“傳令下去。”芬恩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情感，卻清晰地傳入了身旁傳令兵的耳中，“讓所有受傷的人，使用‘狂戰士之血’。”

傳令兵的身體猛地一顫，臉上露出一絲恐懼和猶豫：“副團長……可是……那東西……”

“這是命令！”芬恩的聲音驟然變得嚴厲，不容置疑。

他看著遠處那些正在苦苦支撐、一個個倒下的弟兄，心中如同被刀割。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慈不掌兵。

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有些代價，必須支付。

號角聲變了。

那是一種短促而尖銳的、代表著最緊急狀態的信號。

在左翼防線即將崩潰的一處缺口，一名手臂被砍傷、渾身浴血的老傭兵——柯爾卡斯曾經的牌友之一，正被三名尤達士兵逼得連連后退。他看著自己身邊年輕的同伴被一矛刺穿胸膛，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聽到號角聲，他猛地一咬牙，從懷中最貼身處摸出了那個芬恩分發下來的、裝著淡紅色液體的金屬小瓶。

他毫不猶豫地將里面那帶著奇異甜腥味的液體，一口氣全部灌進了喉嚨！

“呃啊啊啊——！！！”

一股仿佛要將內臟都燒成灰燼的灼熱感，瞬間在他體內炸開！

老傭兵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他那雙本已因為失血而有些渙散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一片，皮膚下的血管如同扭動的蚯蚓般瘋狂凸起，全身的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甚至撕裂了他本就破舊的皮甲！

他完全無視了劈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劍，任由那鋒利的刃口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只是狂笑著，用那雙變得如同鐵鉗般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名尤達士兵的頭顱，然后將那名尤達士兵直接扔飛出去！

緊接著，他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揮舞著手中的斷劍，帶著一身的鮮血和傷口，義無反顧地沖進了尤達士兵最密集的地方。

他不再有任何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瘋狂的劈砍與沖撞。

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將尤達軍隊對左翼的猛烈攻勢，暫時地遏制住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選擇死戰到底。

在另一處防線，一名同樣使用了藥劑的傭兵，在爆發的瞬間斬殺了面前的幾名敵人后，并沒有繼續沖鋒。

他感受到體內那股力量正在飛速流逝，一種極度的虛弱感開始從骨髓深處蔓延。

他眼中赤紅的光芒閃過一絲清明與恐懼，他不想死。

他怒吼一聲，用盡最后的力量將面前的敵人逼退，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向著后方的預備隊陣地狂奔而去。

他要在藥效徹底消失、身體徹底崩潰之前，退到安全的地方。

“狂戰士之血”為鷹之團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數名使用了藥劑的傭兵，有的選擇了壯烈的死戰，有的則在爆發后選擇了保命的后撤。

他們以自殺式的進攻，在尤達軍隊的陣型中撕開了數道缺口。

但就在這時，一陣沉穩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從尤達軍陣的后方傳來。

尤達的士兵們向兩側退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一名身材高大、身披厚重卻毫無多余裝飾的純黑色戰甲、手中提著一柄造型奇特的、一端是利斧一端是鉤爪的戰錘的將軍，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身后，跟隨著十二名同樣身著黑甲、手持制式長戟的親衛。

他們每一步都仿佛經過精確的計算，十二人的步伐整齊劃一，散發出的鋼鐵般的殺氣，瞬間壓過了整個戰場的喧囂。

“一群依靠藥物催發的瘋狗。”黑甲將軍停下腳步，他那隱藏在全覆蓋式頭盔下的聲音，透過金屬面甲傳出，顯得沉悶而冰冷，“處理掉。”

“是！沃爾夫將軍！”十二名親衛齊聲應喝，然后如同離弦之箭般，以一個精準的楔形陣，直接鑿向了另一名剛剛喝下藥劑、正在瘋狂殺戮的鷹之團“狂戰士”。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多余的配合，但每一個人的攻擊都恰到好處，一人主攻，兩人側翼牽制，長戟如同毒蛇般，精準地刺向那“狂戰士”的關節和眼部。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那名不可一世的“狂戰士”，便被數柄長戟同時貫穿，釘死在原地。

黑甲將軍沃爾夫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直接鎖定在了高地之上、正在指揮全局的芬恩身上。

那目光，如同獵鷹鎖定了獵物。

鷹之團好不容易提起的士氣，在這支紀律嚴明、實力強悍的黑甲衛隊面前，再次被無情地碾碎。

格斯站在戰場的一角，他剛剛用大劍將三名尤達士兵砍死。

他厭倦了這種對雜兵的屠戮，這對他而言，算不上戰斗，只是在砍柴。

但當他看到沃爾夫和他那十二名親衛時，他那雙如同野獸般的眼睛，燃燒起了名為“興奮”的火焰。

他扛起巨劍，排開身邊正在苦戰的同伴，徑直走到了芬恩的身邊。

周圍的喊殺聲仿佛都與他無關，他的眼中，只有遠處那個散發著強大氣息的黑色身影。

“那家伙，”格斯的聲音傳來，“交給我。”

芬恩轉過頭，看著格斯眼中那純粹的戰意。

他知道，對這頭野獸而言，眼前的沃爾夫將軍，是這片狩獵場上唯一值得他亮出全部獠牙的獵物。

讓格斯去對付沃爾夫，是一場豪賭。

贏了，將斬斷敵人的指揮中樞；

輸了，鷹之團將失去最鋒利的一柄劍。

但看著那即將再次崩潰的防線，芬恩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了。

“所有人！”芬恩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向我靠攏！收縮防線！不惜一切代價，為格斯創造機會！！”

他抽出長劍，劍尖直指遠方的黑甲將軍。

“格斯！交給你了！”

格斯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嗜血的笑容。他不再多言，扛著那柄巨大的劍，獨自一人發起了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