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薄霧還未散盡,戶部架閣庫已響起鐵算盤的錚鳴。蘇硯踩著卯時的晨露推門而入,三十排檀木架間浮動的灰塵突然凝滯——七名掌固小吏保持著擦拭卷宗的姿勢,像被施了定身咒。
“洪武六年兩廣茶課,第三架戊字柜?!疤K硯的皂靴踏過青磚,回聲驚醒了梁間棲燕,“湖州府秋糧清丈簿,第七架癸字柜?!?
當他念到“揚州鹽引勘合“時,東南角的陰影里傳來瓷器碎裂聲。蘇硯撥開蛛網密布的卷宗堆,發現半碗尚溫的龍井茶正順著地縫滲入磚下——那里藏著個精巧的銅管,直通隔壁都轉運使司的值房。
“勞煩轉告王轉運使?!疤K硯對著銅管輕笑,“三年前長蘆鹽場失蹤的二十萬引鹽,本官已找到新買家?!罢f著將一頁賬目塞進銅管,“價錢嘛...就按市價七成?!?
日上三竿時,審計司院中已堆滿貼著封條的樟木箱。蘇硯嚼著炊餅翻開江寧縣魚鱗圖冊,忽然在頁腳發現枚朱砂印記——這是他用紫外線防偽技術特制的官印,此刻卻在洪武六年的文書中閃爍微光。
“大人!工部來人了!“書吏的驚呼伴著鎧甲鏗鏘。蘇硯抬眼望見晨光中浮動的金線飛魚服,嘴角勾起弧度——來得比他預估的早了三刻鐘。
工部侍郎崔呈秀踩著滿地賬本進來時,蘇硯正用游標卡尺丈量一塊青石樣本?!按薮笕藖淼谜谩!八^也不抬,“江寧縣石料場的青石抗壓強度僅二百鈞,按《營造法式》該判斬刑?!?
崔呈秀的玉帶扣撞在門框上:“蘇主事怕是醉糊涂了,這石料分明是...“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蘇硯手中的青石正在陽光下泛出詭異的銅綠色——那是浸泡過膽礬的痕跡。
“上月工部撥付的五萬斤膽礬,本該用于鑄幣局除銹?!疤K硯突然將青石砸向鐵砧,碎石飛濺中露出內里的蜂窩狀結構,“怎么跑到江寧縣山體加固工程里了?“
崔呈秀的冷汗浸透了中衣。他當然知道這些膽礬的去向——秦王在鐘山的私礦需要大量防腐劑,而那礦洞里正鑄造著不該存在的兵器。
“本官這里有個新方子。“蘇硯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個分子式,“膽礬混合石灰,可制成防水砂漿。崔大人覺得...“他忽然貼近對方耳畔,“這個秘密值不值秦王殿下的一船倭鋼?“
未時三刻的艷陽里,蘇硯站在江寧縣新辟的采石場上。民工們喊著號子將劣質青石裝上牛車,每塊石料側面都用朱漆畫著詭異的符號——那是只有現代人才能看懂的抗壓系數分級。
“東家,按您吩咐,丙等石料全賣給應天府營造司了。“石料場管事遞上賬冊,“不過今日有批料子有些古怪...“
蘇硯順著管事所指望去,見幾個工匠正圍著塊開裂的青石嘀咕。石縫中隱約露出半截生銹的鐵鏈,鏈環上鑄著“天佑“二字——這是張士誠政權當年在長江布置的沉江鎖的部件。
突然,遠處傳來沉悶的轟鳴。蘇硯懷中的羅盤劇烈顫動,指針直指紫金山方向。當他沖上山坡時,望見新開的礦洞正在塌方,而塌陷處裸露出的人工開鑿痕跡,分明是元代水利工程的遺存。
“立刻停工!“蘇硯抓起銅鑼猛敲,“所有人撤到三里外的龍王廟!“他盯著礦洞裂縫中滲出的暗紅色液體,那是地下暗河特有的鐵銹水。前世南京城建檔案館的圖紙在腦中展開——此處正是秦淮河古河道與長江暗流的交匯點。
暴雨來得毫無征兆。蘇硯在泥濘中指揮民夫加固礦洞時,忽見山腳官道上有金頂馬車疾馳而來。車簾掀起的剎那,他瞥見半張與朱元璋七分相似的臉——是秦王朱樉!
當夜,審計司地窖。
蘇硯用硝酸甘油浸泡著從礦洞取得的巖石樣本,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機括響動。轉身時,整面墻的檔案架正在緩緩平移,露出個丈許見方的密室。墻上掛著的南京城防圖,竟標著他前世設計的防汛預警系統。
“蘇先生好興致?!瓣幱袄飩鱽砩硢〉纳ひ簦谝吕险吲e著燧發槍步步逼近,“能看懂這幅圖的人,本該死在至正二十三年的鄱陽湖?!?
蘇硯瞳孔驟縮——燧發槍的擊錘構造分明來自十八世紀的法國工藝。
蘇硯念出串數字:“1949.10.01。“這是密折匣上銅鎖的密碼,也是他前世國安局培訓時的應急暗號。
“同志?“老者顫抖著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布滿燙傷的臉
蘇硯感覺喉嚨發緊。這個穿越者前輩的藏身之處,竟藏著改變大明國運的科技樹——墻角木箱里,焦炭筆繪制的蒸汽機圖紙正在燭光下泛黃。
五更天,蘇硯回到值房。晨霧在窗欞上凝結成霜,他摩挲著老者留下的青銅虎符,突然發現符身刻著的云雷紋,與秦王私礦中的鐵鏈紋飾完全一致。
當第一縷陽光射入戶部大院時,蘇硯正在謄寫新的《河防疏》。他特意在“改良夯土配方“條目里,摻入只有穿越者能看懂的混凝土配比公式。而奏折的封口火漆中,藏著粒微型膠卷——那是前輩用原始相機拍攝的秦王私兵布防圖。
巳時三刻,奉天殿。
朱元璋撫摸著蘇硯的奏折,指尖在“以貪養廉“四字上反復摩挲。突然,他抽出腰間匕首劃開火漆,一粒晶瑩的膠卷滾落掌心。
“好個一石三鳥。“皇帝對著陽光端詳膠卷中的影像,笑容逐漸冰冷,“傳旨,擢升蘇硯為戶部右侍郎,總理兩淮鹽鐵事?!?
此刻的蘇硯正在秦淮河畫舫上宴請晉商。他舉著夜光杯望向對岸,那里有三百工匠正在搭建粥棚。而在眾人看不見的江底,二十艘滿載劣質青石的漕船正悄悄下沉——這些石料將在半年后成為防洪堤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