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穩穩地端著碗，手中的筷子在菜肴間穿梭。

聽聞卓文秀的話，他僅僅隨意地瞥了卓文秀一眼，神色淡然，平靜地說道：“我為何要驚訝？”

卓文秀眼瞼微微垂下，心中暗自思量。

他能確定，就在聽到柳乘風名字的那一瞬間，李陽的表情有極細微的變化。

那變化稍縱即逝，卻好似在說“果然來了”。

可他實在難以理解，李陽與柳乘風之間究竟會有怎樣的聯系？

錦衣衛對李家的關系網雖不敢說了解得滴水不漏，但也已掌握了個大概。

李家祖上的確輝煌一時，可傳到這一代，早已風光不再，走向沒落。

而柳家與李家，并沒有什么關聯。

卓文秀一邊暗暗思索，一邊神色平靜地開口：“柳總鏢頭的威名，在南直隸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樣的人物，便是平陽縣的縣令見了，也得小心翼翼地應付著。”

“李公子倒是沉穩得很，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

李陽不緊不慢地放下碗筷，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我這人，沒什么大志向，就喜好看看書、下下棋，養養花、種種草，閑暇時與好友談古論今，興致來了再與美人探討曲畫。”

卓文秀那始終冷峻如霜的面容，此刻終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之色，說道：“李公子愛好如此廣泛，實在是妙。人有了喜歡的事物，心就有了寄托，便不會胡思亂想，也更能體會生活中的美好。”

“實不相瞞，我也喜愛美人，樂舞。”

“只是平陽縣到底規模小了些，哪比得上京城那般壯麗繁華。”

卓文秀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李陽，問道：“我聽聞公子前些時日在鳳舞樓，為爭奪花魁蘇韻與人起了爭執，還受了重傷。”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他特意拉長了音調，眼神中滿是審視之意，仿佛要將李陽看穿。

李陽眼瞼微微下垂，心中瞬間明白卓文秀的來意。

看來，他此番前來，目標正是自己。

不過，呵，死而復生之事，終究難以隱瞞，況且也無需刻意遮掩。

李陽似笑非笑，目光坦然地迎上卓文秀的注視，說道：“卓大人是想問我死而復生之事吧。”

卓文秀瞳孔猛地一縮。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隨即爽朗地大笑起來：“公子真是快人快語！”

頓了頓，又補充道：“只是市井流言，大多喜歡夸大其詞。”

李陽端起一旁的茶杯，輕抿一口，茶水在口中漱了一圈，隨后優雅地吐在痰盂中，動作行云流水，不見絲毫慌亂。

他神色淡然，說道：“此事隨便找人打聽打聽，便能知曉真假。”

說罷，他起身，步伐沉穩地朝著門外走去。

只留下卓文秀獨自坐在原地，緊緊盯著李陽離去的背影，眼神中滿是疑惑與思索。

此事果然是真的。

死而復生，自古至今從未聽說過如此奇事。

哪怕是武當山那個修為蓋世，被譽為道教千年以來第一人的老不死，也僅僅是比尋常人多活了一百多年而已，最終不還是難擋時間的偉力，壽終于兩百六十七歲！

算算時間，他已經去世五十年了吧。

真是個老妖怪。

可惜武當山道統斷絕，卻是沒有人知曉那個老不死的如何能活這么久。

就在卓文秀胡思亂想之際，李陽已然來到了前廳。

晨曦揮灑，落滿人間。

李虎踩著青石板，靴底與磚石相觸發出急促而沉悶的聲響，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到李府朱漆大門后，對仆人命令道：“快開正門！”

隨著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厚重的木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晨曦斜斜地灑進府內，將門外的景象勾勒出一層暖金色的輪廓。

李虎瞇起眼睛望去，卻見門前的青石板路上，整齊地停著數輛裝飾精美的馬車，車轅上的銅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

柳乘風身著一襲錦袍，衣料上暗繡著流云紋，在晨曦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馬車前，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看起來閑適非常。

在他身后，二十多名福祿鏢局的趟子手整齊列隊，個個身著墨色勁裝，腰間長刀泛著冷冽的寒光。

這些人身旁，十六個大大小小的木箱擺放得整整齊齊，大木箱表面雕刻著繁復的云雷紋，長三尺，寬一尺半，高兩尺，邊角處還包著锃亮的銅皮；小木箱則精致小巧，長一尺，寬七寸，高七寸，表面纏著金絲，隱約能窺見箱中似有珠光流轉。

李虎的目光在這些箱子上掃過，瞳孔微微收縮，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臉上滿是驚愕之色，嘴巴張了又合，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柳乘風看著李虎臉上的震驚與困惑，唇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想來是不知道天尊的能力，更不知道天尊的布置，否則不會這般困惑。

柳乘風向前幾步，身姿優雅地拱手，聲音清朗道：“李典史，久仰了。柳某聽聞公子星宿下凡，備了些薄禮送上，希望日后有機會與公子小酌幾杯。”

李虎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擺手，臉上滿是慌亂：“這……我兒并非……那只是市井傳言……”

他話語斷斷續續，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雙手在空中胡亂比劃著，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然而，柳乘風根本不給李虎說完的機會。

他抬手一揮，眼神堅定地命令道：“將東西都給李公子送過去。”

“喏！”

二十多名趟子手齊聲應和，聲音整齊劃一，在街道上回蕩。

他們動作麻利地抬起木箱，腳步沉穩地朝著李府內走去，木箱與石板路碰撞，發出“咚咚”的聲響。

李虎站在門前，雙手緊握又松開，神色糾結萬分。

這，這都算什么事情啊。

哪里有強行送禮的說法。

管家站在一旁，同樣是一臉茫然，額頭上的皺紋擰成了一個“川”字，時不時偷瞄李虎，等待著他的指示。

柳總鏢頭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存在，區區李家哪里得罪的起。

再說了，人家是來送禮的，又不是過來找茬。若是惡語相向，傳出去算個什么事情。

“既然是總鏢頭的好意，就收下吧。”

李虎咬了咬牙，最終無奈地說道。

管家如蒙大赦，連忙點頭哈腰，快步上前，弓著身子為趟子手們引路。

一時間，眾人腳步聲、木箱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浩浩蕩蕩地朝著李陽臥室旁的廂房走去。

李虎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朝著柳乘風走去，臉上擠出一絲苦笑：“總鏢頭這份厚愛，也不知我兒能否受得起。”

柳乘風望著眾人遠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神秘莫測的光芒，意味深長地說道：“公子乃天人，豈是凡人相提并論。莫說這些薄禮，便是再貴重千百倍，又算得了什么。”

李虎聽了這話，唇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心中暗自腹誹。

他當然知道自家寶貝兒子不凡。

死而復生之事，他可是親眼所見。

但！

他著實沒感覺自家寶貝兒子除了僥幸復生，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唔，好像最近越來越像個好孩子了，孝順，聰慧，用功。

真是邪門了。

李虎雖是困惑，但還是趕忙禮貌地邀請道：“柳總鏢頭，還請入內說話。”

“請。”，柳乘風并未拒絕，抬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