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撲撲~~”
紙鶴撲棱著翅膀,從門縫間一閃而入,掠出門縫后,又順勢在空中微微一旋,兩顆墨點般的眼睛滴溜溜轉動著,好似具有靈性般,好奇地打量著庭院內部。
只見門后佇著一面影壁,約有一丈之長,其上砌著歇山頂,坡面覆著彩釉瓦。
那瓦片一片挨著一片,好似魚鱗般井然有序的排列著,深淺交錯,層次分明。
其間還夾雜著幾抹新綠,是從瓦縫間悄然探出頭來的鮮潤青苔。
紙鶴歪了歪腦袋,墨點般的眼睛輕輕眨動,似是被那瓦縫間的青苔吸引。
它輕盈掠過影壁,翅膀帶起一陣細碎的風,繞過影壁后,是一方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紙鶴沿著小徑低飛,翅膀如蜻蜓點水,偶爾擦過光滑的石面。
小徑兩側栽著幾株矮松,松針青翠,在風中輕輕搖曳,投下細碎的光影。
可這本該有家丁灑掃的庭院,此刻卻靜得離奇。
甚至都能聽到松針墜地的沙沙聲!
院外...
林霜月察覺到了不對勁,心念一動,那紙鶴便振翅高飛,從空中俯瞰著這方宅院。
但見石路盡頭,便是曲折游廊,兩側房舍三三兩兩,一明兩暗,錯落有致的掩映在扶疏花木間。
廊下有一方小池,池水清澈,幾尾紅鯉在水中悠然游弋。
紙鶴影如大雁,倒映水面,卻未作停留,而是繼續向前飛去,直直沒入游廊深處的一隙白光之中。
“唰——”
紙鶴迎著那隙白光疾飛,忽見前方白墻中嵌著一扇月洞門,門框為磨磚對縫拼鑲,過徑而透光幽亮。
復前行。
穿過月洞門,便是后院。
林霜月站在院外,微微抬頭。
那剛穿過月洞門的紙鶴,便也隨之抬起了腦袋,向前看去。
但見正對面的主屋大門敞開,門內光線昏暗,隱約可見紫檀木的床榻、案幾、椅凳散落其間,案上還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
一眼看去,滿室文人風氣。
但那案上卻是硯臺干涸,筆無點墨,一派閑置已久的清冷景象。
一看便知這宅子的主人并非書香門第,不過是將這些上好的紙墨筆硯,買回來擱在案上濫竽充數。
紙鶴懸停片刻,墨眼微轉,將院中景象盡收眼底。
林霜月透過紙鶴視野細細查探,卻只見幾間屋子窗明幾凈,竟是像有人日日灑掃一般,幾近一塵不染。
可越是這般,才越是奇怪。
這偌大的宅子里,從始至終都未瞧見半個人影,如何來得人在院中日日灑掃打理?
莫不是這主人家還養了田螺姑娘?!
“怪事......”林霜月眉頭微蹙,暗自沉吟間,將紙鶴喚回。
“唳——!”
一聲清亮的鶴唳劃破巷弄中的寂靜。
正當紙鶴準備返程時,忽見偏屋窗欞微動。
本該折返的紙鶴倏然轉向,卻見一只玳瑁貓從半開的窗縫鉆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碧綠貓眼與紙鶴墨眼對個正著。
“喵~”
那貓兒輕輕喵了一聲,竟對懸空的紙鶴毫無懼意,甚至伸出前爪,大作撲擊之狀。
林霜月見狀娥眉輕挑,心念微動,那紙鶴便巧地俯沖而下,好似蜻蜓點水般,在貓兒鼻尖上輕輕一觸。
那貓兒急得連連擺頭,合起前爪,向鼻尖猛然一撲,卻只撲到了一縷穿爪而過的清風。
“唳——!”
鶴唳聲來,鶴唳聲去。
那紙鶴躲過貓兒爪擊,飛過墻頭,斂翅收羽,穩穩落入林霜月微微抬起的手心。
“仙師,可是發現了什么?”
秦正鳴在巷口等得心急,一時間忍不住問道。
林霜月微微搖首:“是個大戶人家的尋常宅院,就連那貓兒都養得油光水滑。”
“只是......”林霜月話音未落,忽然口鋒一轉,“那院中瞧著并無家丁女眷,可屋子卻是個個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哦?”
秦正鳴聞言眉頭一皺,頓時便從林霜月的話中察覺到了蹊蹺。
無人居住,卻干凈自如。
這般情況的宅子反倒令人生起疑心。
“且從這宅院之主,細細查訪罷。”林霜月掃了眼匾額上的“陳宅”二字,娥眉間若有所思。
陳家莊上,陳姓頗多。
但好在并非個個都是住在銀錢巷中的大戶,真查起來,恐怕不用半日,便能摸清對方家世。
“好,老夫這就差人去查。”
秦正鳴點點頭,同樣覺著這宅子還須有人小心看付。
“有勞了,秦鎮守。”林霜月微微頷首,語氣不冷不熱。
“嗐,仙師哪里的話,這本就是老夫份內之事。
老夫一介粗人,做不來仙師這般追跡尋蹤的精細活兒。若是連這跑腿的活兒都要推辭,日后這張老臉還能往哪兒擱?”
說著,倆人便齊齊轉身,離開巷弄。
只是....
二人轉身離去時,誰也沒注意到,那偏屋中皮毛養得油光滑亮的貓兒,此刻卻突然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渾身皮毛塌陷干癟,轉瞬間便萎靡蜷縮成了一團。
而那原本明凈的偏屋,也于此刻驟然一黯,仿佛被吞滅了所有光亮,只余一片漆黑黯淡。
屋外更是一團糟。
窗欞上新裱糊過的窗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蒙上一層塵灰,四面的墻壁漸次開裂,條條裂縫中滲出血來。
游廊上的木柱驟然褪色,柱上裂紋悄然爬滿,廊下那方小池忽地泛起漣漪,清澈池水驟然渾濁,池中幾尾紅鯉翻起肚白,顯是死得不能再死。
“啪嗒!”
一滴粘稠液體,自屋頂墜入貓兒干癟的軀殼,好似驚起一陣微風,從院子里推開窗縫。
“咕嚕嚕......”
那干癟的軀殼被風掀起,隨風滾出了屋子,可它甫一滾出房門,卻又赫然變成一顆西瓜似的頭顱。
那人頭滾出屋后,依然在地上咕嚕嚕滾動著,直至滾下臺階,撞上院中垂落的藤蔓,這才停將下來。
“唰——!”
就在頭顱停下的那一剎,四周藤蔓驟然繃緊,如活物般纏卷而上,將那顆人頭懸吊而起。
而后....
就那么光禿禿的,吊在藤上......
可哪怕這宅子里的一切再如何變化,這派陰森可怖的光景,依然無人察覺。
它就像躲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肆意壯大,悄然滋生。
···
···
另一邊,陳家莊,衙門后堂。
天色剛亮,幾夜未睡的鄭清風便被“請來”,在后堂坐下。
而“請”他來的,自然是陳家莊上的知縣大人。
那知縣大人高坐主位,頭戴烏紗帽,著一身圓領右衽寬袖官袍,袍上繡著鸂鶒補子,是大乾朝正七品官員的身份象征。
“鄭大人,本官見你眼下烏青,想必已有數日未眠,只是今日相請,卻非只是過衙那般簡單......”
知縣大人指尖輕輕叩著桌案,眉頭緊皺:“此前遣去送信的民壯,十不存一,只余一人垂死而回,這般情狀,恐難再瞞過莊上父老多時......”
“知縣大人,這些事屬下豈會不知,只是江湖上滅除人禍,得看拳力.....”
為了避免引發不必要的騷亂,官府特地封鎖了消息,未叫莊上百姓知曉陳家莊被畫地為牢,不得出入的真相。
只是....
這位在任多年的知縣大人,心里明白,那巍巍城門每多緊閉一日,百姓心中便會多一絲憂疑。
可眼下......
除了指望面前的鄭巡檢,這位知縣大人還能指望誰?
秦老鎮守?
不,他可不敢亂給這重量級的人物施加壓力。
知縣大人也知道鄭清風忙里忙外,極其不易,可此時也不是亂打感情牌的時機,只得輕嘆道:
“嗐,本官也知鄭大人勤勉至斯,不忍過于叨擾,只是封城閉關自守,無異于坐以待斃,若再拖延,恐莊上遲則生變。”
“誒,近來倒是聽聞鄭大人破格擢拔了一名民壯,擔任巡檢司新任班頭,不知此人斤兩如何,能否用來砍此眼下重任?”
鄭清風聞言睜大眼睛,眼中神色大震:“不可,知縣大人,此事萬萬不可。”
“哦?為何?”
知縣老爺眉頭一皺,側著頭看向左手邊的鄭巡檢。
這位年輕巡檢,在位以來,反駁自己的次數屈指可數,甚至可以說是壓根就沒。
可是···
如今,卻為了個不相干的外人,出言制止自己。
莫不是其中還另有隱情?
知縣老爺有些糊涂官想辦糊涂案的樣子,皺眉道:“那廝不是鄭大人親自提拔的嗎?怎地?是個酒囊飯袋?”
鄭清風連連搖頭:“大人有所不知,那位來自京城的上宗仙師,數日前對那梁元一眼青睞,許是要收他做掌下劍奴,豈能叫他置于水深火熱之中。”
“?!”
知縣老爺聞言,眼瞳驚若銅鈴,他擦了擦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的冷汗,唏噓道:
“呼,多謝鄭老弟點醒,否則老哥我險些就要自惹麻煩了......”
是叫梁元嘛......
知縣老爺回憶著鄭清風方才的言語,將那可能會影響他這輩子仕途的名諱,謹記于心。
頓了頓,知縣老爺又巧妙的將話題引向了別處,雖然依舊是解決城中之患,可卻是恰到好處的避開了幾個刺耳的名諱。
比如...
近來受楓林坊貴人寵幸的丁思卯。
又比如...
那個深得上宗仙師青睞的梁元。
“老爺,不好了!”
倆人正交談之際,門外忽然響起了一串腳步,一名小廝慌忙跑進后堂,眼中滿是焦急。
“何事如此慌張?”
知縣老爺眉頭一皺,面色有些不悅。
那小廝連忙行禮稟報:“回老爺的話,那巡檢司里新任的班頭,不知怎的,在去公廨點卯的路上,與人發生了沖突。”
“沖突?”
知縣老爺眉頭緊皺,怒道:“一點小打小鬧罷了,何至前來稟報。”
說著,就要揮手喝退那前來通稟的小廝。
“且慢。”
鄭清風察覺到了一絲不太對勁,起身問道:“那班頭姓甚名誰?又是生了何種沖突?”
“回鄭大人的話,那班頭是您日前,才擢拔的那位,似是叫什么......”
“梁元?”
“呀,對,就是他!”
小廝連忙點頭:“聽說那廝不知為何,將丁班頭的手臂,給砍了下來......”
“什、什么?!”
知縣老爺頓時慌了,連忙站起身問:“梁元將那丁思卯給砍了?”
“砍了,而今應該砍得只剩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