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中。
月上烏梢,好似明月當頭,懸在斗笠客的帽檐之后。
“出招罷。”
“我說了,一丈之內,容你先手?!?
秦正鳴沉聲開口,藏在斗笠下的目光,純粹而又專注。
“林仙師有言在先,不得傷其性命,然其言語冰冷疏離,全無半點情意,倒似將這小子當成了一件寶物?!?
秦正鳴回想著林霜月那冰冷如霜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寒顫,暗忖道:
“也罷,只要這小子能再斬出隱有刀勢氣韻的一刀,那老夫今夜,便不算白忙活一場!”
“前輩且慢!”
梁元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這事頗為蹊蹺。
若這斗笠客,是專為取自己性命而來,何須多此一舉,非得讓自己一丈之內先行動手?
殺人割頭,抽身而走,這才是江湖殺手的一貫作風。
而眼前這人...
顯然并非江湖殺手。
梁元察覺到這一點后,開始嘴遁:“前輩,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若是只為切磋武藝,在下這點花拳繡腿,恐怕難以讓前輩盡興?!?
“倒是我那結拜大哥,武藝高超,素來又癡于與人切磋較量。前輩若是不棄,何不尋他論一論拳腳。”
秦正鳴兩眼一瞇:“哦?你那結拜大哥,又是何方神圣?”
梁元見事情有戲,心中暗喜,當即便順水推舟,信口胡謅起來:
“我那大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巡檢司都頭陳四,二哥則是楓林坊汪員外家中客卿,名為穆從風,江湖人稱獨臂大俠,也使有一身好本領。”
秦老聞言嘴角一抽,臉上陣青陣紫。
呵,巡檢司的都頭陳四也就算了,在莊上還算有些耳聞,可這獨臂大俠又是什么個東西?真當老夫沒混過江湖?
秦正鳴眉頭微皺,可為了讓這小子使出全力,也只得故作糊涂。
他齜著牙,發(fā)出嘿嘿嘿的怪笑聲:“呵,沒想到這莊上竟還有兩名好手!也罷,待殺了你,再去取他二人項上人頭。”
“嗯?”
梁元面色一怔,雙眼瞪得大如銅鈴。
“前輩,這是...”
梁元話未說完,便聽耳邊一陣清鳴。
“咻——”
一縷銳風擦過耳際,破風聲中,梁元只覺耳邊一涼,幾縷鬢發(fā)被風削斷,輕飄飄的散落在地。
“嘶...”
“好險?!?
梁元后背發(fā)涼,驚出一身冷汗。
方才若非他及時微微側首,恐怕那看不見的攻擊,便不是貼著左耳削斷幾縷發(fā)絲,而是正中自己喉頸....
“下一擊,老夫必取你項上人頭!”
秦正鳴故作兇厲,自下顎處捻下一根短須,如拈銀針般夾在兩指之間,徐徐捻動。
他分明未動用什么力道。
卻竟是在短短幾息之間,將那根夾在拇指與食指之間的短須,揉搓得寒光锃亮。
而后...
亦如梁元捻豆射出那般,將那根煉如銀針的短須,倏然屈指一彈!
“鐺——!”
梁元一刀橫劈,刃上爆起點點火星的剎那,腕骨一沉,竟是借著反震之力,在倆人之間,劃出半輪冷月。
哧??!
秦正鳴單手撫須,面上毫無怯意,他腳下紋絲未動,可身形卻如風中勁竹,微微后傾,竟僅以足跟為軸,從容不迫的避開了這凌厲一擊。
“颯——”
刀光如月,擦過秦正鳴頭上斗笠。
梁元見狀,手腕一翻,正要順勢下劈,卻被秦正鳴抬膝一頂,狠狠踹在了緊握刀柄的手腕上。
“砰!”
一聲悶響。
梁元虎口劇震,整個人更是被這一腳之力掀飛,借勢落進巷邊雜草叢生的荒院中,震得地上落葉漫天飛起。
“嘶....好沉的力道。”
梁元眉頭一皺,只覺方才那一腳中蘊含著根本接不住的蠻橫力道,哪怕自己及時發(fā)力抵擋,也只卸下了一小半勁力。
“腕上受挫卻仍不棄刀,倒是有幾分江湖難見的刀客颯爽?!?
秦正鳴足尖一點,飛上墻頭,如一座鐵水澆鑄的銅像般,巋然不動。
但他手上,卻是捻著幾根短須,緩緩揉搓成針....
“咻!咻!咻!”
秦正鳴手腕一抖,指間三根短須如飛針般,激射而出。
竟是同樣以咽喉、心口、丹田三處要害,回敬梁元先前一瞬三射之仇。
“砰!砰!砰!”
梁元側身翻滾,在身后三聲悶響釘入地面、鑿出裂洞的剎那,迅速沖至墻邊。
然后抬起左臂,平舉于胸,以一招裹著勁風的羅漢撞鐘,硬生生撞倒了一面磚塊壘砌的墻壁!
“轟——!”
秦正鳴兩眼一懵,竟是沒想到對方會出此下三濫的招數(shù)。
可還不待他雙腳落地,眸下余光便瞥見煙塵滾滾的碎石堆中,有一抹寒光驟然亮起。
“鏘!”
梁元抓住機會,持刀橫掃,可那原本算準時機剛好斬至斗笠客脖頸的一刀,卻被對方側身攔下。
透過重重煙霧,向其中看去。
只見那斗笠客雙臂抱刀,側身斜立,搭在刀鞘上的左手,僅僅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抵著刀鐔,提刀出鞘寸許。
而從刁鉆角度砍來的一刀,卻是被出鞘不過寸許的鞘中寒芒,穩(wěn)穩(wěn)格擋!
秦正鳴眉頭微皺,暗忖道:“就這?”
“還不快拿出你的看家本領!”
秦正鳴低眉嗔目,一整句話幾乎有一半是怒著聲吼出來的。
梁元足尖點地,退至一旁,正想反擊,卻被對方這一聲怒吼給弄懵了。
看家本領?這我哪有...
丁等刀術所賦予的效用,雖有「刀法精通」一詞,可問題就在于只給他灌頂了劈、砍、刺、撩、抹、攔、截、崩、斬、掃等刀法基礎十三式。
梁元是精通了。
可精通的也只是這十三路基礎刀式。
多了的,也沒有啊....
秦正鳴卻似是看出了梁元的窘迫,當即飛身躍上屋頂,不再動手。
“怎么?你除了那幾招,便不會武?”
梁元額上帶著汗珠,聞言連連點頭。
一直以來,他都是憑著一股狠勁,遠程借以箭術,近戰(zhàn)則借著刀術贈予的氣力,和那刀法基礎十三式,變著花樣除寇。
大乾朝雖禁甲不禁武,可習武卻須持習武令,才能拜師學藝。
而習武令,卻又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稀罕物件。
他倒是指望蘭姐能在從羊皮紙上,瞧出些功法武藝丟給自己。
可蘭姐瞧了這么久了,半點招式沒有,各種姿勢倒是一堆....
梁元念及至此,臉上一陣赧顏。
而后收了收心,左手并指為掌,右手緊握成拳,抬手抱拳,行了個有模有樣的江湖禮。
“晚輩不過一介俗人,少時未嘗習武,一身筋骨早已固如頑鐵,只得學些假把式防身,安敢妄稱江湖中人?!?
“呵,你這廝說自己從未入過江湖,可你哪里知曉,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罷了,既然你真未習武,那白日里的驚鴻一刀,許是老夫看走眼了,唉....”
秦正鳴長嘆一聲,正要飛身離去。
卻見莊上四畔,火光沖天,轉瞬之間竟是不下百處,處處有濃煙翻滾,順著火光聽去,隱約間竟還能聽見一袋袋米粒,在大火中噼啪爆裂的聲響。
緊接著。
便聽莊上更夫手中梆聲四起:
“Duang~Duang~Duang~”
“走水了!快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