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繁華
- 柳絮飄過的季節
- 潭非
- 3694字
- 2025-07-14 10:07:20
張老漢在大學畢業后便不怎么多回胡同里了,直到他結婚的時候,將新娘帶到了胡同里,我才又一次與他見面,我們似乎沒有以前那么熟悉了,他的樣貌也略顯成熟,西裝革履走起路來帶著風。
果然,他搬走了,他獨自搬去了城市里的大房子,空留下了這個院子。他弟弟沒有從這里離開,但是,在成年后,便也不多回來了。我問過張老漢的父親:“他們為啥不多回來了。”他說:“孩子大了,都想出去。”
這個胡同里,漸漸少了一些孩子的聲音,幾乎都是外來務工人員居住的場所,經常在半夜時分響起各種吵鬧聲,有時還能聽見砸鍋摔碗聲。又過了一段時間,胡同外突然來了一群擺攤的人,沒人知道他們怎么來的,也沒人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似乎是不約而同的到達這里,接著在大胡同兩側的馬路上擺上了攤,起初附近的居民還有一些好奇,經常在旁邊看東西,日子久了才發現他們不是暫時的擺攤,而是長期的留守,這條平日里大家走還算寬敞的道路經常變得擁擠不堪。
自從政府出資修好了胡同里的道路,我家的胡同也從泥路變成了水泥路,大胡同直接一個拆遷變成了柏油大馬路,起初大家還為政府的這一做法感到開心,日子久了,擺攤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候甚至擠占了中間道路,川流不息的人群令人窒息,馬路兩旁除了擺攤的人外還有一些車輛。如今,車也比過去多了很多。每次回家都像是穿梭在云層中,不知道多少人在這里吸煙,比肩接踵的人群令人窒息。
張老漢的父親越發的看起來老了,我與他偶爾的一次下棋,讓他想起了劉明。我知道曾經能與他一決高下的劉明是他最欣賞的孩子,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劉明的侄子王凱也早就從胡同里搬走了,他們的院子一直處于出租狀態,這個胡同僅僅剩下了我家與張老漢一家。我家是外來戶,其實,張老漢一家也是外來戶。
胡同外逐漸的繁華起來了,胡同里也開始變的熱鬧起來,少男少女們變的多了,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我跟母親外出的時候,總能聽見她幾聲抱怨。
“現在的年輕人很會打扮,小姑娘都花枝招展的。”她一臉不屑的說。
每次聽母親這樣說,我都笑笑不回答。
在張老漢成家后沒多久,我也成家了,只是,我沒有搬出去住。我的新房就在自己家院子里。父親是裝修工人出身,他與一些工友合力為了打造了新房,他們的手藝還是經得住考驗,每次想到他們齊心協力添磚加瓦的時候不免有些感傷。這些壯勞力過去經常在我家喝酒聊天,在武俠劇橫掃天下的時候,他們晚上光著膀子坐在院子里喝著酒,聊著天不知道多快活。當年身上曬出的印子幾乎已經刻進了皮膚里。
父親其中的一個朋友在前兩年給別人務工摔下房頂死了,幾個工友還專門去他家看了看。他留下了自己不算年輕的妻子,還有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轉眼,他另外一個一直沒有結婚的工友就將這對母子接回了家,他們沒有辦婚禮,只是住在了一起,不久,女人生下了一個兒子,如今他們過的非常幸福。這個未成年的孩子也成年了,他沒有選擇去讀書,而是與自己后來的父親一同在外務工,他的悟性很高,不知道是不是受自己父親遺傳基因的影響,還是自己后爸的影響,總之年紀輕輕在外就創下了一片天地。我新房的設計和主要的裝修施工就出自小伙子。
婚后,我的父親越來越多的開始跟我交談起過去的一些往事,還有自己的一些糗事,大部分我并不是很關心,我也不在意。在我小時候,他總是很忙碌,母親不怎么工作,她做裁縫的那點微博的收入不抵家里的各項開支,開支來源還是來自于父親外出的工作。所以,我對父親的過往并不是那么感興趣,反而喜歡聽張老漢的父親講過往。
每當我下班回家的時候,總能看見張老漢的父親一個人坐在自家門口乘涼,不管天色黑不黑,他拿個扇子,坐在馬扎上,不厭其煩的跟來往的人打著招呼,雖然胡同里大部分人都是后來搬過來住的生人,但是,不影響張老漢對他們的打量和認識。他最喜歡與學生娃聊天,有時候幾個閑的高中生還會駐足在張老漢家門前聊很久,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老人能與自己隔了代的年輕人有那么多話。
我偶爾與張老漢的父親聊聊天,聽他聊著過往的事。他上學很愛學習,只是他的母親對他上學事比較反感,希望他早點能出來接班工作,在學校里總是沒有什么大出息的。前兩年,張老漢的奶奶也過世了。我記得那時樹也綠了,有些早熟的花也開了,張老漢的父親回來哭的很厲害,他幾乎逢人說話就會哭,別人都不敢多跟他聊天,每當晚上的時候,也能聽見張老漢的父親一個人哭泣的聲音,大家都以為他傷心過度了。
這么多年,幾乎很少見過張老漢的父親將自己的母親接過來住,早些年的時候,他母親還偶爾騎著自行車過來看看張老漢還有他弟弟,她與周圍的一些鄰居都比較熟悉,每次到胡同的時候,鄰居們紛紛都出來望一望,似乎是某個大明星來到了胡同里。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大概在秦猛他們家搬走后,她來的次數就少了,直到楊媽死后,她便再也沒有來過這里。我也是從母親口中得知她離開了人世。
怎么說呢,這個老太太是一個性格強勢的人物,她的聲音很大,在張老漢家院子里說話時,都能傳遍整個胡同。胡同里的人都對她表示敬佩,比起她聲音的宏亮,她的身形更是偉岸,與她的形象相比,張老漢反而顯得有些瘦弱不堪,弱不禁風。與此同時,可以感受到的是張老漢的奶奶與自己媽媽那種不和諧感,每次她到家里來的時候,張老漢的母親基本上都不在家,這種巧合一直沒有被打破過,因此,張老漢一度懷疑自己的母親有特異功能,甚至平時不怎么在周末外出的時候,也會在奶奶過來的時候她主動消失,在奶奶走后,她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我沒有見過自己爺爺奶奶,也沒有回過自己姥姥姥爺家。我的母親自從在這個院子居住以來,她幾乎沒有離開過這里,我想她肯定也沒有回到過自己娘家。我們這里大年初二回娘家,那時候,張老漢家早早就收拾好了外出,而我們家就沒有任何的外出計劃,他們有時候第二天下午才回來,我問過他們幾次,他是回自己姥姥家了。他姥姥家還有幾個表哥表姐,他的表哥都比較厲害,有兩個在學校里號稱龍虎,打架斗毆第一名,不過前些年,兄弟二人分別都去當兵了,在部隊里混的也是如魚得水,哥哥后來提了干,轉業分配到了我們縣法院里,弟弟后來退伍,也給安置了工作。他最小的一個表哥在外邊打工,后來成了小老板,自食其力的也很不錯。
我最羨慕的是張老漢能有兩個表姐,她們兩個長的都非常漂亮,小時候,在他家玩的時候,他表姐還教我們一些知識,我非常喜歡上她們的課超過去學校上課,可能也是跟她們長的漂亮有關系。每年過年張老漢都會從他姥姥家帶回來很多好吃的,我們幾個小伙伴就在他家吃那些東西,他也幾乎不會反對我們的行為。
我結婚后沒有多久,媳婦就懷孕了,轉眼過去一年,她順利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張老漢的父親,母親專門到我家里來道賀,在道賀過程中,我才知道,張老漢已經離婚了,他與媳婦經常吵架,吵完架就鬧冷戰,由于婚后他極少回到這里,我也很難了解到他們的狀況,倒是,他弟弟后來找了家境不錯的媳婦,在外地成了家,這一點令我非常吃驚。以前,他總是跟在我們屁股后邊,張老漢雖然看起來沉穩,但是他教訓弟弟的時候卻是非常狠,我們總感覺那個小屁孩愛哭,是個跟屁蟲非常煩,誰知道他竟然能獨自一個人在地成家立業,再也不回來了,因為,他都沒有在胡同里辦婚禮。聽他父親說,女方家里勢力很大,不方便在我們這里舉辦婚禮。我與母親一臉詫異,我心里嘀咕著,還有這種事?那個小孩?
張老漢離婚后也沒有回到胡同里,胡同的熱鬧非凡很快得到了收斂,旁邊幾個鄰居不堪其擾,終于爆發了一次居民與外來戶的斗爭,起初還是已經搬走的李叔發起的,我的父親說:“老李都搬走了,還湊熱鬧呢。”我也很是納悶,我都很久沒見過李叔了,結果因為這個事情他居然專門回來。接著韓警官出動了,韓警官這個時候已經是我們這一片派出所的副所長。說來也巧,李叔也搬進了韓警官小區,我們都懷疑是方便跟劉姨住在一起,因為李叔的身體后期不是很好,在胡同里的時候,就是劉姨跟他媳婦共同照顧。這件事的處理,也能發現李叔確實有人格魅力。雖然他的身體大不如從前,但是在這起斗爭中反而占據了氣勢上的上風,雙方對峙不下,李叔號召起了大胡同里的所有居民,竟然把在胡同租住房屋的住戶也都發動了起來,事情變的越發不可收拾,很多人都在勸李叔別鬧了,再鬧下去出人命了。李叔滿不在乎,他對外宣稱要死也要死在胡同保衛戰上。
我們絲毫不能理解李叔的行為,但是,我的父親卻積極響應了這場戰役,張老漢的父親沒有參加,他只是不停說:“沒有必要,真沒有必要。”張老漢的母親卻在不同場合宣揚李叔的做法是新時代的維權斗士,屬于群眾中革命的種子。我很詫異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她還是個老師。
很快這件事就有了眉目,有關部門派出了一大批人員,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的人,其中就包括李叔,還有胡同里的王胖子,胡同里的王胖子是最早響應李叔號召的年輕人,他作為土生土長的胡同人,早就對這些擺攤的人心生不滿,多次在晚上偷偷從這些攤位里拿東西,就是為了惡心這些人。等到李叔的振臂一呼,他就立即響應,結果這兩個人最后在看守所一起關了15天。不過他們的努力是值得的,大胡同很快變的平靜了,所有的商鋪似乎在那起風波后都不見了,轉眼間胡同里的屋子都換了開門的方向,清一色打通了面朝馬路的門,各家各戶都成了門面房,那些原先在外擺攤的商販進了這些住戶的門面房,生活就這樣又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