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地脈俑**（上）

子時的霧氣凝成霜花時，我正用朱砂描補《酆都夜宴圖》的裂痕。阿蠻蜷在硯臺邊舔舐傷口，忽然渾身絨毛炸起——青瓷罐滲出的黑水在地面蜿蜒，竟與圖中忘川的支流走向完全重合。

“掌柜的，地磚在吞墨！“

話音未落，整座客棧的地面突然化作硯池。墨汁翻涌成浪，將博古架上的青銅器盡數吞沒。我甩出紅玉算盤壓住賬冊，卻見相柳罐上的火焰紋正在融化，金漆順著桌腿淌入墨池，凝成古老的鳥蟲篆。

“顓頊歷...四百七十二年...“阿蠻的爪子拍碎篆文，墨汁卻攀上她的腳掌，“這些字在往皮肉里鉆！“

我并指劃開腕脈，血珠墜入墨池的剎那，整片“水面“浮現出青銅澆鑄的星圖。北斗天權宮的位置裂開缺口，露出底下盤旋向下的石階。腐濕氣息裹著銅銹味撲面而來，石壁上生滿熒綠苔蘚，細看竟是無數微縮的契約文書。

“原來地脈藏在這兒。“

阿蠻化作黑貓躍上肩頭，肉墊卻滲出冷汗。第三十七級臺階處，青苔突然剝落，露出暗刻的《考工記》殘篇：“...偃師造偶，取昆侖玉為骨，以蒼生念為魂...“

誦經聲毫無征兆地響起。石階盡頭浮現出百盞青銅燈，每盞燈芯都坐著個巴掌大的俑人。奏樂的仕女俑腮幫鼓脹如蛙，舞劍的武士俑關節反折，更駭人的是居中那尊雙面祭司俑——正面悲天憫人，背面青面獠牙，腰間錯金螭紋劍鞘與師父的佩劍如出一轍。

“三百年不見，丫頭都長這么大了。“

祭司俑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青銅器摩擦的顫音。我后頸印記灼痛難當，夔龍鏡從袖中自行飛出，鏡光照出俑人體內景象——密密麻麻的青銅鎖鏈纏繞著玉雕臟腑，每根鎖鏈末端都系著張泛黃的當票。

阿蠻突然慘叫。她右前爪生出青鱗，貓兒眼石耳墜嵌入皮肉形成龍角。祭司俑的背面發出桀桀怪笑，劍鞘中竄出的不是兵刃，而是我三百年前典當給師父的半縷魂魄！

“還給我！“

龍骨秤勾住魂魄光團的剎那，整座地窖劇烈震顫。俑人們齊聲高唱《詩經·七月》，音波震碎青銅燈盞，飛濺的燈油化作火蛇。我甩出《山河社稷圖》卷滅火龍，卻見圖中太華山變成祭司俑的臉。

“你以為鎮住的是兇獸？“雙面俑的正面滲出銅汁，“這客棧本就是活的...“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裂開深淵。無數青銅手臂從地脈伸出，每只手掌都握著典當者的心臟。阿蠻化作青龍盤柱，金瞳映出駭人真相——那些跳動的臟器表面，全刻著我的生辰八字。

祭司俑的背面猛然伸長脖頸，獠牙咬住我的左肩。劇痛中，三百年前的記憶洶涌灌入：師父將嬰孩放入青銅棺槨，棺蓋合攏時濺起的血，正與今日我肩頭淌下的同源。

“鎖眼！“阿蠻的龍尾掃碎祭司俑右臂，“用那枚鱗片！“

我摸出鬼市所得的陰陽魚玉佩，按進祭司俑空洞的眼窩。玉佩與青銅熔合的瞬間，整尊俑人土崩瓦解，露出體內封存的青銅匣。匣中十二枚玉指骨突然飛起，精準嵌入我脊背的穴位。

地脈深處傳來鎖鏈斷裂的轟鳴。我望著水中倒影，那些玉骨正在皮下組成新的星圖。阿蠻的龍須卷住我腰際向上飛升時，最后瞥見深淵底部——無數個“我“在青銅繭中沉眠，最近的繭殼正在龜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