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悟舟數靈石的手指在第二日辰時突然頓住。

趙記茶鋪前的青石板路上，守真盟的通告像片烏云壓下來。

朱筆寫就的“嚴禁“二字被墨汁浸得發亮，最下方玄龜火漆印還沾著晨露——和林無影昨夜丟來的密令如出一轍。

“周掌柜的丹鋪門環都被拽掉了！“賣油糍的老張頭端著竹籃湊過來，“我親眼見他舉著掃帚掃甜療丹，手跟篩糠似的，連丹瓶塞子都摔碎三個。“

宋悟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

丹藥鋪的柜臺空得能照見人影，原本碼得整整齊齊的甜療丹只剩幾個滾到墻角的，周掌柜正用袖子拼命擦柜臺，仿佛那點糖霜是燒紅的炭塊。

見宋悟舟看過來，他喉結動了動，猛地彎腰撿起個丹瓶，作勢要砸，又舍不得似的輕輕放下。

“還有陳老七！“隔壁布莊的小娘子擠進來，手里攥著半尺花布，“在城門口支了個柴堆，把仿的甜療丹全燒了！

那煙飄得跟黑云彩似的，他還舉著塊木牌喊'古法不可污'，嗓子都啞了。“

宋悟舟摸出塊糖霜杏仁含在嘴里。

甜津津的滋味漫開時，他看見陳老七的灰袍正從街角閃過——那袍子下擺沾著黑灰，活像被灶王爺抓去擦過鍋底。

“這老東西倒會挑地方。“他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城門口人最多，燒丹的動靜能傳十里。“

“小宋啊......“趙大娘端著新煮的酒釀圓子過來，手背上還沾著面，“要不咱先避避？

守真盟的人說要來就來，上回王執事的狗腿子打斷過賣假符老張的腿......“

“避？“宋悟舟把最后一塊靈石收進乾坤袋，袋子口故意敞著條縫，讓里面的靈石丁零當啷響，“他們禁的是甜療丹，又不是甜霜。

再說了——“他突然壓低聲音，眼睛彎成月牙，“您沒見周掌柜擦柜臺那勁兒？

他是怕守真盟，可更怕沒了甜療丹的回頭客。“

話音未落，茶鋪門簾一掀，三個穿著粗布短打的修士擠進來。

最前頭那個脖子上還沾著藥渣，是前日在擂臺賽上輸給宋悟舟的李三炮。

“宋兄弟！“李三炮一屁股坐下，茶碗都晃出了水，“我們幾個練氣期的商量過了，守真盟禁明的，咱來暗的！

您那甜療丹治好了我師妹的寒毒，總不能就這么斷了。“

宋悟舟盯著他沾著藥渣的脖子，突然笑出聲：“李兄這是剛從丹房逃出來？

陳老七的苦丹是不是又把你舌頭苦麻了？“

“可不！“旁邊的瘦高修士拍桌子，“那老東西非說'苦盡甘來'，我喝口涼水都能yue出來！“

宋悟舟摸著下巴，指甲在桌沿敲出輕快的節奏。

他想起昨夜林無影說的“甜頭兒“，想起街角孩童喊“吃了嗎“時，整條街飄著的糖霜香——那些嘗過甜的人，哪能輕易把甜吐回去？

“這樣。“他突然站起身，袖子帶翻了茶碗，“城南廢棄的染坊倉庫，今晚子時。

你們找幾個信得過的凡人當中介，修士換身粗布衣裳，就說......“他眨眨眼，“就說買的是凡俗的糖丸。“

李三炮愣了愣，突然拍腿：“妙啊！守真盟總不能禁凡人吃糖吧？“

當夜的月光像層薄霜，罩著城南那間漏雨的倉庫。

趙二麻子搬來張破木桌當柜臺，阿香抱著個大瓦罐站在后面——瓦罐里裝的不是糖丸，是裹著糖霜的甜療丹，丹身還特意沾了點炒米，乍一看跟街頭賣的糖炒栗子似的。

“客官要點啥？“趙二麻子扯著嗓子喊，活像個賣糖葫蘆的，“新到的桂花糖丸，甜而不膩，小孩吃了不鬧夜，大人吃了......“他壓低聲音，“修士吃了不苦丹。“

第一個進來的是個穿粗布短打的筑基修士，腰間玉佩露了半塊——宋悟舟認得，那是青竹宗外門執事的信物。

他站在桌前直搓手，眼睛往瓦罐里瞄：“來...來二斤糖丸。“

“二斤？“趙二麻子故意拉長臉，“您家有多少口人？“

修士臉一紅，湊過去耳語：“十顆甜療丹。“

阿香立刻從瓦罐底下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顆丹，最上面撒了把芝麻。

修士接過油紙包時，指尖都在抖，塞靈石的動作快得像偷東西，轉身時還撞翻了條長凳。

“這才哪到哪。“宋悟舟蹲在梁上，看著底下逐漸熱鬧的人群，嘴角往上翹。

有提著菜籃的女修，有挑著貨擔的外門弟子，甚至還有個留著山羊胡的筑基期長老——他把甜療丹塞進茶缸，邊喝邊點頭，活像在品什么仙茶。

“系統提示：任務'推動丹道革新'進度+90%，當前進度95%。“

系統音在腦內炸響時，宋悟舟正盯著角落的暗門。

門簾一掀，云霞宗的外門執事老錢貓著腰進來，懷里抱著個錦盒。

“宋兄弟。“老錢把錦盒往桌上一放，盒蓋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百枚甜療丹，“掌院說，這是特供的。“他壓低聲音，“別讓陳老七知道。“

宋悟舟捏起枚丹藥，糖霜在月光下閃著細鱗似的光。

他能聽見老錢的心跳聲——比那些練氣期修士還快。

“掌院可還滿意？“他故意問。

老錢搓了搓手：“前日大夫人犯了舊疾，喝了陳丹師的苦藥直吐。

后來偷偷試了您的甜療丹......“他笑出了聲，“今早大夫人讓廚房蒸了糖糕，說要謝您。“

宋悟舟把錦盒收進乾坤袋，突然瞥見老錢腰間的云霞宗玉牌。

牌面有些磨損，看得出是常帶在身上的。

他想起白眉長老遞來的“特供丹師“玉牌，此刻正貼在自己心口。

“他們動搖了。“他摸著玉牌上的燙金紋路，輕聲說。

但這股甜香沒能飄太久。

第三日寅時三刻，倉庫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趙二麻子剛掀開草簾，就被人一把推開。

王德發穿著玄色執法服沖進來，腰間的守真盟令牌撞得叮當響，身后跟著七八個持劍修士。

“搜！“他踹翻了瓦罐，糖霜混著丹藥撒了滿地，“我就不信這小賊能——“

話音戛然而止。

倉庫里空蕩蕩的，除了滿地糖霜，連張破木桌都沒剩。

梁上的草席被風吹得晃悠，露出底下用炭寫的一行字：“甜霜易散，甜頭兒難禁。“

王德發的臉漲得通紅，彎腰撿起顆糖丸。

糖霜沾在他指尖，他厭惡地甩了甩，卻又忍不住舔了舔——甜絲絲的滋味漫開時，遠處傳來晨鐘。

那是云霞宗的晨鐘，比往日響得更急。

宋悟舟蹲在城外樹杈上，看著守真盟的人罵罵咧咧地離開。

他摸出塊甜療丹含在嘴里，望著云霞宗方向飄起的晨霧，突然聽見風里傳來片言只語：“掌院要在宗會上提......“

話沒說完就被風卷走了，但宋悟舟知道，這場甜絲絲的風潮，才剛吹進玄洲界的深宅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