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漸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聲音，像一首舒緩的催眠曲。俱樂部里，時雨晴和程樹依然坐在“寫作角“的矮桌旁，兩杯已經涼透的茶擺在中間，誰都沒有去動。

“所以畫廊的個展在十一月？“程樹問道，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這個小動作時雨晴現在明白了——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嗯，為期兩個月。“時雨晴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他們還建議我擴展'記憶的紋理'系列，加入更多國際元素...正好歐洲那邊有個藝術駐留項目邀約。“

程樹的眉毛微微上揚：“歐洲？哪里？“

“瑞士。“時雨晴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日內瓦附近的一個藝術村，為期三個月。他們提供工作室和住宿，希望我創作一組關于'跨國界療愈'的作品。“

“瑞士...“程樹輕聲重復，嘴角浮現一絲苦笑，“巧合。“

“我還沒答應。“時雨晴迅速補充，“需要考慮很多因素...“

程樹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后的玻璃上還掛著水珠，外面的路燈在水痕中扭曲變形。“你應該去。“他的聲音很平靜，“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時雨晴的心沉了下去。她本以為...不，她不確定自己期待什么反應，但絕不是這種平靜的鼓勵。“那俱樂部呢？“她輕聲問，“你拒絕了瑞士的工作，就為了...“

“不是'就為了'俱樂部。“程樹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拒絕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但你的情況不同——你的藝術正在起飛，這可能是職業生涯的轉折點。“

時雨晴站起身，向他走去。雨水的氣息從窗外飄進來，混合著俱樂部特有的棉布和薰衣草香。“如果我們...如果我們在一起，那就不只是你或我的決定，而是我們的決定。“

程樹的眼神軟化下來，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認識你以來，你第一次說'我們'。“

時雨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用詞，臉頰發熱但沒有退縮：“因為...因為我想試試。和你一起。“她深吸一口氣，“但我不確定如何平衡事業和...感情。尤其是當機會把我們帶向不同方向時。“

程樹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動作——他取下掛在墻上的那條淡紫色會員專用被，輕輕抖開。“過來。“他低聲說，張開雙臂。

時雨晴猶豫了一下，然后走近，讓程樹用被子裹住她的肩膀。熟悉的重量和觸感立刻帶來一種安全感，像回到母體的溫暖。

“第一次包裹你時，“程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就知道你很特別。不是因為你睡得那么沉，而是因為你醒來時的表情——像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

他的手臂隔著被子環抱著她，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這幾個月，看著你通過藝術找到自己的聲音，是我最大的快樂之一。我不希望我的選擇限制你的可能。“

時雨晴在被子里微微轉身，仰頭看他：“那你的夢想呢？瑞士的工作聽起來像是職業高峰。“

“我的夢想...“程樹的目光變得遙遠，“曾經是創造一個小星會喜歡的地方。現在...我想擴大這種療愈方式，也許寫本書，或者開設培訓課程。不一定非要在瑞士才能做到。“

被子里的溫暖讓時雨晴的思緒變得清晰：“如果...如果有一種方式，我們都能追求自己的事業，而不必犧牲感情呢？“

程樹低頭看她，眼中帶著疑問。

“歐洲駐留項目是三個月。“時雨晴解釋道，“不是永久。而且瑞士離日內瓦不遠...如果某些周末...“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確定自己的提議是否太天真。

但程樹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異地一段時間？“

“只是暫時的。“時雨晴急忙補充，“你可以趁這段時間考慮瑞士的工作邀約是否真的不適合，而我...我可以看看國際藝術圈是否真的適合我。“

程樹突然笑了，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聽起來像是個理性的計劃。“

“你不覺得太冒險？“時雨晴問，她知道自己一向厭惡不確定性。

“所有值得的事都帶點冒險。“程樹輕聲說，“就像我邀請你加入俱樂部那天，就像你在儲藏室吻我那天。“

提到那個吻，時雨晴的臉又熱了起來。現在他們近在咫尺，被子裹著兩人之間的最后一點距離。“程樹，“她鼓起勇氣問，“我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程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輕輕掀開被子一角，讓自己也能進入這個臨時的庇護所。在棉布的包圍中，他們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呼吸交錯。

“你問我為什么編號給你0723。“程樹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因為那是小星生日的前一天，永遠停留在事情變糟前的時刻。但遇見你后，我開始想象0723也可以代表其他東西——不是結束前的最后一天，而是新開始的前夜。“

他的手輕輕捧住她的臉：“時雨晴，你是我最想珍藏的記憶，也是我最期待的未來。“

這句話擊中了時雨晴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這個吻與儲藏室里那個不同——更加確定，更加從容，承載著所有未說出口的承諾和期待。

當他們分開時，俱樂部的鐘指向凌晨兩點。雨已經完全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照進來，在被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太晚了。“程樹輕聲說，“我送你回家。“

時雨晴搖搖頭：“不想回家。“看到程樹驚訝的表情，她急忙解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今晚不想一個人。“

程樹理解地點頭：“你可以睡俱樂部的休息室，那里有沙發床。“

“你留下來嗎？“時雨晴問，聲音比預期的小。

程樹的手指輕輕梳理她的頭發：“如果你希望。“

休息室很小，只放得下一張窄沙發床和一個衣柜。程樹從柜子里取出干凈的床單和毯子，熟練地鋪好。時雨晴站在一旁，突然感到一陣羞澀——盡管他們剛剛交換了最親密的告白，但共處一室的感覺仍然新鮮而陌生。

“我去外面整理一下，你換衣服。“程樹遞給她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T恤，“我的，干凈但可能有點大。“

T恤確實是大了，垂到時雨晴的大腿中部，散發著程樹常用的那種檀香皂的味道。她鉆進被窩，沙發床雖然窄但出奇地舒適。程樹輕輕敲門后進來，已經換上了備用T恤和運動褲。

“舒服嗎？“他問，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時雨晴往一側挪了挪，掀開被子一角：“有空間。“

程樹小心翼翼地躺下，兩人不得不側身才能勉強擠在這張小床上。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穩定而舒適。

“奇怪嗎？“時雨晴小聲問，“這樣睡。“

程樹輕笑，呼吸拂過她的額頭：“比裹被子奇怪多了。但...是好的奇怪。“

他們在黑暗中安靜地躺著，聽著彼此的呼吸聲。時雨晴的手指無意中碰到程樹的手，兩人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三個月其實很短。“程樹突然說，“尤其是當你忙著創作的時候。“

時雨晴明白他在說什么——關于她可能的歐洲之行，關于他們的分離。“我們可以視頻通話。“她提議，“你甚至可以來參觀藝術村，給我專業建議。“

“嗯，以'被子療法專家'的身份。“程樹的聲音帶著笑意，“也許我該印張名片。“

時雨晴用額頭輕輕撞他的肩膀：“認真點。我在嘗試規劃未來。“

程樹收緊手臂，將她拉近：“我知道。而我喜歡你的規劃。“他吻了吻她的發頂，“睡吧，明天還有很多要討論的。“

在程樹的懷抱和熟悉的薰衣草香中，時雨晴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寧。她閉上眼睛，聽著他平穩的心跳，慢慢沉入夢鄉。

第二天早晨，陽光透過小窗戶照進來，時雨晴發現自己獨自躺在沙發床上，身上多了一條毯子。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和咖啡的香氣。她伸了個懶腰，程樹的T恤隨著動作滑上大腿。

推開門，她看到程樹站在茶水間，正在切水果。他聽到聲音轉過身，晨光中的笑容讓時雨晴的心跳加速。

“早。“他遞給她一杯咖啡，“睡得好嗎？“

時雨晴接過咖啡，指尖相觸時兩人都微微一頓，這種新生的親密感既熟悉又陌生。“比在家里睡得好。“她承認，“沒有數羊，沒有半夜醒來。“

“被子療法的神奇效果。“程樹故作嚴肅地說，然后笑了，“或者只是因為有人陪著。“

他們坐在俱樂部的“寫作角“享用簡易早餐——咖啡、水果和程樹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牛角面包。陽光灑滿房間，昨晚的沉重對話仿佛已經過去很久。

“關于歐洲的事，“時雨晴小口啜飲咖啡，“我還沒決定。想先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程樹放下咖啡杯，認真地看著她：“我的真實想法是，這個機會對你的藝術發展很重要，你應該去體驗。我的另一個真實想法是...“他伸手覆上她的手，“我會非常想念你。“

時雨晴翻轉手掌，與他十指相扣：“我也是。但如果我們都認為值得嘗試...“

“那我們就能讓它值得。“程樹堅定地說。

吃完早餐，時雨晴換上自己昨晚的衣服，程樹的T恤被她小心地折好放進包里——她沒說要還，他也沒要。

“今天有什么計劃？“程樹問，一邊整理俱樂部的被子，為開門營業做準備。

時雨晴看了看手機：“畫廊約我下午去簽合同，討論個展細節。“她猶豫了一下，“你要一起來嗎？可以...以專業顧問的身份。“

程樹笑著搖頭：“今天不行，約了周先生的團隊談俱樂部改造計劃。但下次一定。“

他們站在俱樂部門口道別，陽光明媚得不像前一天剛下過雨。時雨晴踮起腳尖，給了程樹一個輕快的吻：“晚上見？“

“我公寓。“程樹點頭，“七點？我給你做飯。“

時雨晴驚訝地挑眉：“你會做飯？“

“有限的幾道。“程樹承認，“但足夠讓你印象深刻。“

帶著滿心的輕盈感，時雨晴走出巷子。街道上行人匆匆，沒人知道這個穿灰色連帽衫的普通女孩剛剛經歷了怎樣的夜晚和早晨。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畫廊發來的消息，確認下午的會面。三個月前，這樣的邀約會讓她緊張得胃痛；現在，她只覺得期待和好奇。

程樹說得對——所有值得的事都帶點冒險。而愛情和藝術，也許是最值得冒險的兩件事。

下午的會議異常順利。畫廊主理人林女士對“記憶的紋理“系列贊不絕口，甚至提議將部分作品制作成限量版畫和藝術衍生品。

“這個系列有商業潛力。“林女士推了推眼鏡，“不僅僅是藝術價值，還觸及了現代人普遍缺乏的安全感需求。“

時雨晴簽下合同，同意在十一月初舉辦個展，并擴展系列作品。當被問及創作靈感時，她第一次坦然提及俱樂部和程樹。

“棉被包裹療法？“林女士眼睛一亮，“這可以成為展覽的互動部分！觀眾可以體驗被包裹的感覺，然后欣賞你的作品...太完美了！“

離開畫廊時，時雨晴的手機響起。是歐洲藝術村的正式邀請函，提供明年一月至三月的駐留機會。她站在街頭，陽光照在手機屏幕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三個月前，她還是個失眠的插畫師，害怕社交，害怕改變；現在，她簽下了第一個個展，收到了國際邀約，還和一個不可思議的男人開始了戀愛關系。

生活可以改變得多快啊，她想著，給程樹發了條簡短的消息：【拿到了歐洲駐留的正式邀請。明年一月開始。還在考慮。】

程樹的回復很快：【為你驕傲。今晚詳細聊。】

傍晚時分，時雨晴站在程樹的公寓門前，手里拿著一瓶紅酒——她唯一能想到的做客禮物。門幾乎立刻就開了，程樹穿著圍裙的樣子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程樹假裝嚴肅，“專業廚師都穿圍裙。“

“只是沒想到你有這么...家庭的一面。“時雨晴進門，聞到誘人的香氣，“做什么這么香？“

“紅酒燉牛肉，唯一拿得出手的菜。“程樹接過酒瓶，“正好配你帶來的酒。“

公寓比上次來時整潔許多，被子們依然無處不在，但疊放得更加有序。餐桌上擺著兩套餐具和蠟燭——簡單但用心的布置。

晚餐出乎意料地美味。程樹的紅酒燉牛肉確實專業水準，配上時雨晴帶來的酒，兩人很快就放松下來，聊起各自的一天。

“周先生同意保留俱樂部的原貌，只更新內部設施。“程樹分享道，“還提出資助我們開發一套標準的'被子療法'培訓課程。“

“真的？那太棒了！“時雨晴由衷地高興，“你可以把理念傳播給更多人。“

程樹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們可以合作——你的藝術展示療愈過程，我的課程提供理論支持。“

這個“我們“讓時雨晴心頭一暖。她分享了自己在畫廊的進展，以及林女士關于互動展覽的想法。

“所以你看，“她最后說，“即使我去歐洲三個月，我們的項目也能有交集。我可以收集不同文化的被子故事，你可以...來參觀？“她試探性地問。

程樹微笑：“我當然會來。也許還能給藝術村做場講座，宣傳被子療法。“

晚飯后，他們窩在沙發上看一部老電影，時雨晴靠在程樹胸前，他的手臂自然地環抱著她。電影講了什么她幾乎沒注意，只記得程樹的心跳聲和被子帶來的安全感。

“今晚留下嗎？“電影結束時，程樹輕聲問，“我保證比俱樂部的沙發床舒服。“

時雨晴抬頭看他，在這個角度能看到他下巴上淡淡的胡茬和喉結的弧度：“好。“

那晚，在程樹的床上，時雨晴穿著他的另一件T恤，比他第一次見她時想象的要害羞一些，但也更加堅定。當他們終于親密無間時，程樹在她耳邊低語：“你比任何被子都更能給我家的感覺。“

第二天早晨，時雨晴比程樹先醒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她小心翼翼地起床，不想吵醒他，隨手抓起床邊的一件襯衫套上——聞起來像陽光和程樹的氣息。

廚房里，她笨拙地嘗試做早餐，煎蛋的聲音還是吵醒了程樹。他靠在門框上，睡眼惺忪但面帶微笑：“我的襯衫穿在你身上更好看。“

時雨晴轉身，煎鏟還舉在手里：“希望你不介意...“

“一點也不。“程樹走過來，從背后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上，“蛋要糊了。“

早餐最終由程樹接手完成。他們坐在陽光灑滿的餐桌前，喝著咖啡，討論著即將到來的變化——她的個展，俱樂部的改造，可能的歐洲之行。

“三個月其實很快。“時雨晴說，現在這句話成了她的口頭禪。

程樹點頭，伸手擦掉她嘴角的面包屑：“我們會讓它值得。“

在那一刻，裹著程樹的襯衫，沐浴在晨光中，時雨晴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確定——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不是所有路都清晰可見，但只要他們愿意一起面對不確定性，未來就充滿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