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潑翻的硯臺，將棲霞嶺染成深淺不一的墨色。江無涯蹲在藥廬斑駁的木檐下，青布衫衣角沾著幾片風(fēng)干的艾草。他指尖捏著半截紫玉藤，灰褐表皮在掌心裂開，露出內(nèi)里淡金的經(jīng)絡(luò)——這是浸泡過天罡雷液的痕跡，尋常藥農(nóng)只會當(dāng)它生了蟲斑。

三十步外的老槐樹上，三只寒鴉突然振翅驚飛。江無涯手腕輕顫，碾碎的藤屑飄落藥簍，恰好蓋住底層泛著幽藍(lán)的蝕骨花。他數(shù)著風(fēng)中傳來的馬蹄聲，第七個呼吸時，西南方官道揚起塵煙。

“先生救命！“粗布婦人抱著男童跌下牛車，腕間銀鐲磕在青石板上錚然作響。江無涯余光掃過她發(fā)髻間纏繞的素紗，那抹鴉青底色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磷光——合歡宗外門弟子慣用的追魂引。

男童面如金紙，胸襟處滲出墨汁般的污血。江無涯俯身攙扶時，袖中玄天鑒滾燙如烙鐵。他五指虛按孩童天靈，神識如細(xì)針刺入經(jīng)脈，在氣海穴撞上團(tuán)翻涌的黑霧。那霧氣凝成鬼面，獠牙間銜著半枚殘破的玉玨。

玄陰之體。江無涯睫毛微顫，三百年前他在北淵魔宮見過的邪陣圖鑒閃過腦海。這種體質(zhì)若輔以九幽煉魂術(shù)，可煉成承載元嬰的完美容器。藥廬檐角的銅鈴忽然無風(fēng)自動，他瞥見婦人腰間玉佩閃過九瓣蓮紋——合歡宗執(zhí)法長老的印信。

“取無根水三碗，文火煎至天明。“他將藥包塞進(jìn)婦人掌心，枯瘦指尖掠過男童眉心。蟄伏在識海的血魔種蠢蠢欲動，順著他的靈力注入孩童祖竅。透過逐漸渙散的瞳孔，江無涯望見婦人袖中藏著半截捆仙索。

雨滴砸在茅草檐角的剎那，藥廬周遭三十丈的地脈突然震顫。江無涯在泥地上畫出半道符咒，看似踉蹌后退實則踏著七星步。藏在舌底的替命蠱開始蠕動，這是他第七次重塑肉身時煉化的本命蠱。

柴門轟然炸裂，十七道劍芒封死所有退路。紫衣女修劍鋒映著雷光，卻在觸及江無涯咽喉時驟然凝滯。她瞳孔收縮，盯著對方鎖骨處朱砂痣——那枚守宮砂暗藏輪回印，正是三百年前她親手烙在北淵雪原的印記。

“別來無恙，阿箐。“江無涯啞著嗓子咳嗽，袖中暗扣的遁地符已催動大半。女修劍尖顫抖，記憶如潮水漫過心防。那年她經(jīng)脈盡斷躺在雪地里，是這道青衫身影剖開胸膛，將半顆金丹喂入她口中。

暴雨裹挾著琴音穿透山林，蘇映雪素手撥動九霄環(huán)佩，五十里外的山澗騰起水龍。江無涯借著雷聲捏碎玉符，藥廬地面浮現(xiàn)傳送陣青光。在空間扭曲的瞬間，他看見男童眼中泛起血色——血魔種已篡改玄陰之體的命盤。

十二年前，臨淵城。

江無涯戴著斗笠蹲在街角，面前擺著半筐蔫頭耷腦的草藥。斜對面賭坊傳來骰子脆響，他數(shù)著第七個輸光家當(dāng)?shù)馁€徒跌出大門，手中草莖突然折斷——那個踉蹌撞翻藥筐的醉漢，袖口繡著青面獠牙的鬼紋。

“晦氣！“醉漢甩出半吊銅錢，抓起把龍膽草塞進(jìn)懷里。江無涯垂首撿拾散落的藥材，指尖拂過對方鞋底沾著的赤色砂礫。這是只有黑風(fēng)崖才產(chǎn)出的血晶砂，最近三個月，臨淵城失蹤的童男童女已逾二十之?dāng)?shù)。

更鼓敲過三響時，江無涯跟著醉漢拐進(jìn)城南暗巷。月光掠過青磚墻頭的瞬間，他袖中飛出三只紙人，落地化作野貓躥入陰影。醉漢在枯井前打出法訣，井底傳來鐵鏈拖曳聲，濃重的血腥味混著腐臭涌出地面。

地宮入口處，兩名煉氣期守衛(wèi)正在啃食人骨。江無涯掐動指訣，紙貓眼瞳泛起紅光。守衛(wèi)突然抽搐倒地，七竅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蟲。他踏著血泊走入地宮，墻上懸掛的琉璃燈映出數(shù)百具孩童尸骸，多數(shù)心口都被挖空。

最深處祭壇上，合歡宗長老正在催動血池。江無涯藏在石柱陰影里，看著池中浮沉的玄陰玉玨。當(dāng)長老掐訣攝取生魂時，他彈指將蝕骨花粉撒入血池。凄厲慘叫中，整個地宮被腐蝕成腥臭的泥沼。

三日后，臨淵城主在血池廢墟發(fā)現(xiàn)塊殘碑，碑文記載著上古秘聞。卻不知江無涯早已拓印全文，此刻正對著拓本皺眉——“玄陰現(xiàn)世，九幽洞開“八字旁，畫著與他鎖骨朱砂痣相同的輪回印。

暴雨中的棲霞嶺騰起七色霞光，蘇映雪抱琴立于云頭，裙擺綴著的銀鈴叮咚作響。她看著傳送陣消散的方向，指尖在琴弦上抹出半闕《離魂調(diào)》。音波所過之處，合歡宗弟子紛紛抱頭慘叫，耳中滲出黑血。

“首座！那郎中...“紫衣女修跪地咳血，手中追魂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蘇映雪輕撫琴身，鳳眸倒映著山澗升騰的魔氣：“能在你劍下逃脫的，豈是尋常醫(yī)者？“

三十里外古戰(zhàn)場，江無涯從傳送陣跌出，掌心握著半截焦黑的指骨。這是他在激活陣法時，故意留下的合歡宗弟子殘骸。地底傳來隆隆悶響，九幽噬魂陣感應(yīng)到血食自動蘇醒，將追擊者盡數(shù)吞入陣眼。

“該換身份了。“他撕下臉上人皮面具，露出布滿咒文的真容。血魔種傳來的畫面中，男童正被帶入合歡宗禁地。當(dāng)玄陰之體與血池融合時，他埋下的魔種會順著血脈侵蝕整座護(hù)山大陣。

晨光初現(xiàn)時，江無涯已扮作游商走進(jìn)白鷺鎮(zhèn)。客棧柜臺前，他“不慎“掉落塊帶血的玉玨。角落里喝茶的錦衣公子瞳孔驟縮——那是鎮(zhèn)北侯府嫡子，三日前剛被診出經(jīng)脈閉塞。

暮色降臨時，侯府管家恭敬請來神醫(yī)。江無涯把著世子脈門，袖中玄天鑒映出對方丹田處盤踞的蛟龍魂。他開出需要玄陰草作藥引的方子，卻不知侯爺暗衛(wèi)已連夜趕往合歡宗所在的棲霞嶺。

暴雨再臨的夜晚，江無涯站在客棧窗前。東南方百里外的山巒突然炸開血光，九幽噬魂陣吞噬了最后一批追兵。他撫摸著鎖骨處的守宮砂，想起三百年前那個雪夜，阿箐咽下他金丹時滾落的淚珠。

瓦當(dāng)上的雨滴突然逆流，蘇映雪的傳音沒入窗欞：“閣下這般算計，不怕遭天譴么？“江無涯碾碎玉符，聲音混在雷聲中飄散：“天譴？不過是弱者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