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蘇爾的空氣里飄著燃燒后的塑料味,混著石灰粉和血腥氣。林默蹲在銀行大樓的殘骸里,手指抹過窗臺的浮灰,指腹沾上一層細密的顆粒。這座建筑曾經是伊斯蘭銀行的辦公點,現在只剩下半面墻還立著,混凝土裸露的鋼筋像骨折后刺出皮膚的骨頭。
他緩慢地移動,靴底避開那些松動的碎石。每一步都帶著試探,像是踩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脊背上,稍有不慎就會驚醒它。三樓的地板已經塌了一半,陽光從天花板的彈孔漏進來,照出浮動的塵埃。他貼著墻走,避開直射的光線——狙擊手的第一課:不要讓自己的影子先于子彈暴露位置。
銀行大樓的窗戶早就碎了,但有些玻璃還頑固地嵌在窗框里,裂而不落。林默停在拐角,瞇起眼睛觀察對面的政府軍據點。陽光斜射,那些殘存的玻璃碎片像無數面小鏡子,把光線折射成混亂的斑塊。
他掏出激光測距儀,按下開關,紅點落在三百米外的一扇窗上。數字跳動,最終停在 312米。但當他稍微偏移角度,紅點突然消失了——玻璃的折射讓光束偏轉了近兩米。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
這意味著如果他瞄準目標的頭部,子彈可能會因為玻璃的扭曲而打空,甚至誤殺隔壁房間的無辜者。他必須重新計算彈道,找到最干凈的射擊路徑。
他緩緩移動,尋找最佳角度。最終,他在四樓的一個角落蹲下,這里的窗戶幾乎全碎了,只剩右下角一塊三角形的玻璃。他伸出拇指,比劃了一下——如果子彈從這塊玻璃的底角穿入,折射后仍能保持直線飛行。
但還有一個問題:玻璃的厚度。防爆玻璃比普通玻璃硬,子彈穿過時會減速,甚至改變軌跡。他摸出匕首,在窗框上刮了刮,剝落一層漆皮,露出下面的金屬標記—— 12mm防爆級。
這意味著子彈必須足夠快,否則會在穿透時失穩。他低頭檢查彈匣,確認自己帶的是 7.62×51mm NATO,穿甲彈頭。理論上夠用,但風速和距離仍是變量。
他呼出一口氣,在筆記本上寫下修正值:+0.3密位。
正午的太陽把廢墟照得發白,影子短得像被刀切過。林默盯著政府軍據點的外墻,觀察陰影的變化。
狙擊手的測距方式有很多種,激光測距儀最準,但戰場上電子設備隨時可能失效。所以他必須學會用最原始的方法——陰影測距。
他記得教官的話:“影子不會騙人,但你必須知道怎么問它。”
據點外停著一輛廢棄的卡車,車身的陰影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縮短。林默盯著那影子,在心里默數秒數。五分鐘后,影子的長度減少了約 20厘米。
根據太陽高度角和影長變化,他能推算出目標的實際距離。他在心里快速計算:影長變化率≈目標移動速度×時間。
最終,他得出一個數字: 305米。
和激光測距儀的 312米有差距,但誤差在可接受范圍內。如果電子設備失靈,他至少還能靠眼睛和直覺射擊。
就在他準備調整瞄準鏡時,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點反光——不是來自政府軍據點,而是來自側面的一棟矮樓。
他立刻靜止,呼吸放緩。
那棟樓原本是所學校,現在只剩下空殼。但某一扇破碎的窗戶后,有什么東西在閃。他慢慢轉動狙擊鏡,放大觀察。
鏡子。
不止一面,而是至少五六塊,被人精心擺放在窗框里,角度微妙地調整過。每一塊鏡子都反射著不同方向的景象,形成一道光學迷宮。如果他貿然開槍,子彈可能會被這些鏡子誤導,甚至暴露自己的位置。
“聰明。”他低聲說。
這不是隨意的布置,而是專門針對狙擊手的陷阱。有人在等他上鉤。
他緩緩后退,離開窗口,重新思考狙擊點的選擇。銀行大樓的優勢是高度,但劣勢是暴露風險。如果對方已經預判了他的位置,這里反而成了死亡陷阱。
他需要第二選擇。
他爬下樓梯,轉到銀行大樓的背面。這里有一排低矮的商鋪,屋頂平坦,視野受限,但勝在隱蔽。其中一家五金店的頂樓還保留著完好的水泥結構,墻壁厚實,能抵擋中小口徑子彈。
他撬開銹蝕的鐵門,鉆了進去。
屋內堆滿灰塵和碎玻璃,但有一扇朝北的窗戶,正對政府軍據點的側翼。他蹲下來,用匕首在窗臺上刻了一道淺痕,標記最佳射擊位置。
這里沒有玻璃干擾,沒有鏡子陷阱,但射界狹窄,只能覆蓋目標區域的三分之一。如果敵人移動,他可能失去射擊機會。
他權衡了一下,最終決定:主狙擊點仍選在銀行大樓,但在這里設一個觀察位。如果銀行大樓被發現,他還能撤到這里繼續戰斗。
日落前,他回到銀行大樓的狙擊點,架好步槍。他調整瞄準鏡的焦距,確認風偏修正。遠處的政府軍據點里,人影晃動,但還沒有高價值目標出現。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彈殼,每一發都檢查過,確保沒有瑕疵。狙擊手的子彈就像手術刀,必須絕對精確。
天色漸暗,城市的輪廓被夕陽染成血紅色。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進入射擊狀態——心跳穩定,呼吸平緩,手指輕輕搭在扳機上,不施加任何多余的壓力。
他等待著。
目標總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