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生活平靜而甜蜜。既白在外維持家業(yè)，我則在家中操持家務(wù)。

雖然從小錦衣玉食，但我樂于為他學(xué)習(xí)烹飪、縫補。每當(dāng)夜幕降臨，我們會在書房里，他核對賬目，我讀小說或報刊，偶爾相視一笑，便覺歲月靜好。

晨間，見微總比既白醒得早。

她輕手輕腳地梳頭，銅鏡里映著既白沉睡的側(cè)臉。他昨夜賬本到三更，鋼筆還斜斜插在《楚辭》里，墨跡暈開一小片，像朵未畫完的梅花。

廚房的煤爐上煨著白粥，見微小心撇去浮沫——既白胃不好，糙米總要熬得格外軟爛。米香混著弄堂里飄來的梔子氣息，她忽然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見微總搶既白的懷表對時——他故意撥慢五分鐘，就為多看她披著晨光梳頭的模樣。

翡翠耳墜在鏡前晃啊晃，晃碎了他批改到一半的錢莊賬目上。

“方先生，“她突然轉(zhuǎn)身，簪尖挑著他下巴，“偷看要付錢的。“

鋼筆尖在稿紙上洇出墨團，他索性畫了朵歪海棠：“賒賬行么？用一輩子還。“

既白耳尖發(fā)燙，反手往他嘴里塞了塊桂花糖：“誰讓你昨晚不蓋毯子。”

飯點，她為他學(xué)煲湯，鹽放多了謊稱“江南新做法“

他冒雨買西藥，卻先捂熱才遞給她。空襲警報時，交握的手心藏著銀元。

午后，既白從錢莊帶回的賬目里，總夾著見微寫的批注：

【糧油米面】

12月3日白米十斤·大洋八角

見微朱批：“徐記米鋪摻碎砂，下次換閘北張阿婆“

既白墨批：“附：張阿婆之子在工人夜校，可免學(xué)費“

1月15日煤油兩桶·大洋一元二角

見微朱批：“工人孩子們蹭燈看書，耗油甚于燒菜“

既白補注：“值“

【衣物添置】

11月8日陰丹士林布三丈·大洋九角

見微朱批：“給王媽孫女裁書包，余料補既白襯衫“

衣襟暗袋內(nèi)發(fā)現(xiàn)鉛筆字：“第三顆扣子我縫了七遍“

11月22日德國皮鞋·大洋五元

既白墨批：“拒收“

見微補記：“已退，改買三十雙勞工布鞋“

夾頁素描：既白赤腳教碼頭工人寫字算賬。

【特別支出】

2月14日紅玫瑰·大洋六分

見微朱批：“亂世買花，該罰“

花瓣標本下藏字：“但見你笑，便覺烽煙不驚“

10月8日盤尼西林·大黃魚兩根

既白墨批：“救陳工頭家孕婦，勿記“

見微補注：“可當(dāng)了我的翡翠耳墜，不必瞞“

【賬本扉頁】

民國二十五年元月沈見微立

“米珠薪桂，猶記詩書“

空白處既白鋼筆字：

“吾妻所記非賬目，實乃亂世溫柔考據(jù)學(xué)“

她抗議時，他咬住她指尖：“方太太，這里…“鋼筆圈住某行詩，“你批注漏了。“

陽光穿過蕾絲窗簾，地板上兩道影子漸漸交疊成一道。

深夜，煤油燈下，他記賬她閱書。

算珠聲里突然混進“咔嗒“輕響——見微摸出顆偷藏的松子糖，兩人推讓間，糖化在唇齒，甜得發(fā)苦。

“明天多買些…“既白吻她沾糖的指尖。

窗外雪落無聲，而他的手正暖著她總冰涼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