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在大營外擺開了陣勢,隨后龜速朝中陽安關行進。石守信估摸著,按這樣的速度,只怕天黑之前能抵達陽安關就算走得快了。
石守信騎在馬上,緩緩跟在大軍后面前進,心中暗暗揣摩胡烈怎么用兵布陣。在外人看來,他就好像是騎在馬上發愣一樣。
胡烈用兵看似草率,實則暗藏玄機。
如果魏軍不朝陽安關進發,那么蔣舒要投降,并且掉轉頭去攻城關,找什么借口出兵呢?
顯然只有魏軍已經朝著關城進發,準備攻城了,蔣舒才能找借口出城關迎戰!
胡烈考慮可謂周全。
石守信雖然跟胡烈結拜了,但他其實并不是很看好此人的能力。
今日一見,卻發現還是自己小覷了天下英雄。即便是胡烈這般不讀兵書的人,其戰陣指揮,也頗有章法,一些細節都考慮得很完備。
雖然是騎在馬上,但石守信同樣是視線受阻,根本看不清最前方是什么狀況。放眼望去,只有穿著黑色軍服,幾乎都只披掛半身甲的士卒在徐徐前行。
黑壓壓一片,看著齊整,實則遮擋了視線,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雜亂感。
這讓石守信想起讀小學周一晨會時站在后排列隊的情況。那時候基本上啥也看不見,眼前都是一片同款校服,壓根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個人武力都變成了笑話,能起的作用極為有限。關鍵還得看士兵的組織度,配合度。
想到這里,石守信心中那股金戈鐵馬的豪情壯志,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唯有無聊與沉悶,沒錯,就是沉悶。
這種打贏了無趣當看客,打輸了被亂兵裹挾的感覺非常不好。可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改變不了什么。
石守信側過頭看向杜預,只見這位也是騎在馬上跟著隊伍前行。這場戰斗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反而是胡亂指揮,事后會被軍法嚴懲。
杜預騎在馬上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或許,這就是天龍人二代們枯燥乏味的鍍金歲月吧。石守信不知道此刻杜預是什么心情,想來不會太好。
因為在他印象里,杜預表面上不顯山露水,實則是一個自視甚高之人。
另外一邊,胡烈策馬于隊列最前面,他雙目平視前方,在等兒子胡淵的消息,掌心的汗水已經打濕了馬鞭。
胡烈緊張是必然的,因為如果今日破了陽安關,必是大功一件,甚至是伐蜀之戰最大的功勞。
其影響之大,難以估量。
當然了,能不能得手是一回事,有沒有意義則是另外一回事。能破陽安關,那就是天上掉餡餅!
不一會,一個斥候騎著馬來到陣前,對胡烈稟告道:“胡將軍,陽安關暫時沒有動靜!”
“去吧,再探!”
胡烈大聲下令道,面上平靜,心中卻是愈發焦急。
他覺得,蔣舒如果真要降的話,肯定會看到魏軍已經出大營來接應,也給了他帶兵出擊的機會。
蔣舒會不會不來呢?這位陽安關的副將會不會是詐降呢?奪取陽安關的過程,會不會一波三折呢?要不要將此事稟告鐘會呢?
一時間,胡烈腦中轉過許多念頭,他雖然騎在馬上面不改色,但額頭上卻漸漸滲出汗珠,心亂如麻。
一個時辰過去了,大軍前進了約兩里地。
幸虧晚春的天氣并不炎熱,士卒們列隊緩緩前行,也僅僅只是形同春游,感覺稍許疲憊而已。倒不至于說戰力大減,被曬暈中暑。
正當胡烈想要下令大軍回營的時候,遠方一騎飛馳而來,手持白旗,有如利箭。
那人披著簡陋的半身札甲,下半身的褲子就露在外面。白旗夾在腋下,頭盔已經被取了下來,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兵器,看上去一身人畜無害。
“胡將軍,我乃蔣舒之子,特來軍中為質。我父已帶兵前來,現在正要引兵為前驅,為將軍開路。
等會請將軍帶兵跟隨我部殺入陽安關!”
“來人啊,將他送去杜預部好生看管!”
胡烈對身邊親兵下令道。
正在這時,胡淵也派身邊親兵來報。
“胡將軍,我們已經跟蔣舒的隊伍接洽。
現在蔣舒已經帶兵掉轉頭去,作為先鋒攻打陽安關去了。少將軍派屬下來告知將軍,他已經帶著兵馬跟蔣舒一同奔赴陽安關,請將軍帶兵接應?!?
“去吧,我隨后就到!”
胡烈壓住內心的激動,用馬鞭指了指前方對斥候說道。
待胡淵的親兵離開后,胡烈對身邊副將吩咐道:“擂鼓,加速行軍,等大軍到陽安關城樓前,不必休息,直接吹號角沖鋒!”
說完,他便讓副將壓陣,自己轉到隊伍右側觀戰指揮。
領兵大將在行軍的時候位于隊伍最前方看路,那是只是想最快最早了解軍情。但當軍情大致明晰后,他們就不必站在最前面挨箭矢了。萬一流矢將主將射死,那這一戰豈不是要???
胡烈茍到一旁觀察戰況,讓副將在前面引路。
加快行軍速度后,本就只有幾里路距離的陽安關,便很快就出現在面前。只見關城的城門已經被打開,穿著黑色軍服的魏軍,正在跟穿著紅色軍服的蜀軍,于陽安關城門口廝殺,戰況十分焦灼。
嗚!嗚!嗚!
嗚!嗚!嗚!
胡烈軍中號角吹響,隊伍兩旁的騎軍散開隊形四處尋找潰退的蜀軍散兵,而軍中步軍則已經列隊沖鋒,朝著陽安關城門方向而去。
如同猛虎下山!
位于戰線后方的杜預沒有下令沖鋒,而是讓全軍止步,就地結陣防御。
他完全沒有帶兵沖進陽安關里面撈戰功的心思!
“元凱何不下令協同攻城?”
石守信策馬上前,疑惑問道。
“胡烈命我在后面督戰,不可違背軍令?!?
杜預一板一眼的說道。
石守信知道對方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進軍,而是壓根不屑于跟著胡烈混戰功!
不過石守信沒有點破,只是騎在馬上眺望不遠處的陽安關。
魏軍已經如潮水一般沖進關城內,沒有放火,但喊打喊殺之聲傳得很遠,這里都能隱約聽到。
至于關內情況如何,不問可知,還在抵抗的蜀軍會被一個一個殺掉,無一幸免。
此戰大局已定!
“蜀國立國也有數十年之久,如今人心思變,雄關亦是如同紙糊。
想來蜀國滅亡恐怕只在旦夕了。”
石守信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實際上魏國也已經名存實亡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到今天已經隱約要走到終點。統一天下的進程,已經開始加速,這是時代的呼喚!這是天下大勢!誰也無法阻擋!
“嗯,是啊,天下分分合合,英雄輩出?!?
杜預騎在馬上,面色平靜眺望陽安關點點頭道,他這時候才來了一點談性,之前都是要死不活的樣子。
“各領風騷數百年?!?
石守信補充了一句。
杜預聽到這話一愣,隨即大笑道:“說得好,各領風騷數百年!”
二人就像是兩個看客一般,在陽安關外,看著胡烈帶兵沖進城關,如同欣賞一場歷史大戲。這一戰的勝負,與他們無關,至少是在戰功上無關。
這種感覺,還挺微妙的。
正在這時,西面煙塵四起,身后有一隊輕騎飛速奔來!杜預連忙命大軍結圓陣,弩手于軍陣前排就位,準備射擊。
待輕騎隊伍來到一箭之地外,石守信看清楚了,那是魏軍的輕騎,領頭之人,正是跟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羊琇!
“胡烈呢!”
羊琇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語氣不善。
此時杜預和石守信也早就下馬(要不然被人當靶子射),連忙上前和羊琇打招呼。
“別廢話,胡烈呢!”
羊琇氣急敗壞問道。
“胡將軍帶兵正在攻陽安關,我等列兵于此以為督戰隊,負責捉拿逃兵。”
杜預上前對羊琇作揖行禮道。
“誰讓他攻城的!大都督沒有下令!他這是亂軍之罪!”
羊琇雙目圓睜吼道,不滿之情溢于言表。杜預和石守信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此番伐蜀,最好是不要破陽安關,如果破了,那最好也是鐘會親自領兵來破!
不如此,那就不算完美收工。
聽聞胡烈點兵出大營攻城了,鐘會氣急敗壞,連忙派羊琇前來問詢。
“羊將軍,實際上是陽安關副將蔣舒有意投誠,機會難得,胡將軍已經來不及稟告而已。
說是亂軍之罪,言過其實了。”
石守信出來打圓場說道。
“哼,羊某親自去問胡烈!”
羊琇并非是不講道理的人,知道跟石守信他們問不出什么來,于是冷哼一聲翻身上馬,策馬前往陽安關毫不遲疑。等羊琇走后,石守信這才嘆了口氣。
果然,內斗至少是從這里就開始了。
今后肯定越來越精彩!越斗越帶勁!
“敢當,此戰之后,蜀地門戶大開。
不如你求胡烈替你寫一封信,就說你身體不適,無法入蜀,返回洛陽養病吧?!?
杜預好心勸說道。
“此番有人舉薦我從軍,倘若溜回洛陽,只怕是不妥。再有……算了,不提也罷?!?
石守信無奈搖頭,他來都來漢中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
不但是辜負了羊徽瑜的信任,也會讓妻子李婉失望。
他已經不再是兩年前孑然一身的自己,凡事都要考慮家人。
聽到這話,杜預便不再勸說。他其實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妙,只是無法對石守信明言。
他畢竟是司馬昭的妹夫,知道的事情,可比石守信要更多一些。
又過了一個時辰,胡烈之子胡淵,策馬來到杜預軍中,對他哈哈大笑道:“杜將軍,石監軍,我們已經拿下陽安關了,二位隨某一同入關吧。今夜有宴會,好好放松一下。”
他臉上洋溢著笑容,略有些得意。
石守信和杜預二人對視一眼,隨即點點頭。杜預讓麾下那一千多人在關外扎營,自己則是和石守信一起,跟著胡淵進入了陽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