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后，母親把雜貨店盤了出去。

新店主拆下“福滿多“招牌那天，母親站在街角看了很久。她沒哭，只是把拆下來的舊招牌扛回家，立在院子的石榴樹下。樹是父親生前種的，今年第一次結了果，紅艷艷的像掛了一樹燈籠。

大姐在視頻里看到空蕩蕩的店面，沉默了很久。

“媽，我這邊獎學金漲了，下個月能多寄點錢。“

母親擺擺手：“不用，我在社區食堂幫忙，包吃還有工資。“鏡頭一轉，露出廚房里摞得整整齊齊的蒸籠，“王嬸教我蒸饅頭，比超市賣的好吃。“

她沒說每天凌晨四點就要去和面，也沒說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二姐升了項目組長，工資條上的數字翻了一倍。

她給家里換了新冰箱，又偷偷在母親枕頭下塞了張卡。母親發現后打電話罵她：“亂花錢！“

“這是爸之前想給你買的，“二姐在電話里笑，“他說舊冰箱制冷不行，你總舍不得扔。“

母親突然沒了聲音，過了好久才說：“你爸這個人...“

后半句消散在嘆息里。

張小松的助學貸款批下來了。

他辭了超市的夜班，改做家教。周末早上六點出門，輾轉三個學生家，晚上回學校時總帶著滿身粉筆灰。林小雨常在他書包里塞飯團，留的字條越來越長：“注意胃“、“下雨記得帶傘“、“這道題解法供參考“。

臨行前的晚飯很簡單——清炒時蔬，西紅柿蛋湯，還有母親腌的蘿卜干。

四人圍坐在褪色的塑料方桌前，這是父親生前從雜貨店搬回來的瑕疵品。大姐夾了片蘿卜干，突然說：“咸了。“

二姐瞪她：“有的吃就不錯了。“

母親卻笑了：“是你爸的口味，他愛吃咸。“

收拾碗筷時，大姐的手機響了。導師催她回去改論文，二姐的領導在群里@全員加班。張小松默默把碗摞進水池，聽見母親在身后說：“你們都走吧。“

“媽......“

“你爸走了，日子還得過。“母親擦著桌子，抹布劃過父親常坐的位置，“你們好好的，他就安心。“

三個行李箱立在院子里。

大姐的箱子貼著各國托運標簽，二姐的箱子有航空公司的貴賓掛牌，張小松的帆布行李箱還是高中時買的，拉鏈壞了用繩子捆著。

母親挨個摸了摸箱子，突然說：“小慧，遇著合適的就處，別光讀書。“

“小歡，累了就回家，媽蒸饅頭養你。“

“小松......“她頓了頓，“那個常給你塞紙條的姑娘，帶來看看。“

出租車來接人時，石榴樹沙沙作響。

母親站在樹下揮手，影子被朝陽拉得很長。三姐弟的手機同時震動——

“媽：你爸留的話：孩子們別怕，大膽往前走。“

高鐵站里，大姐的航班還有兩小時起飛，二姐要趕回深圳開會，張小松的學校在相反方向。

他們站在不同的檢票口前，像三顆即將偏離軌道的星。

“走了。“二姐第一個轉身，高跟鞋踩得咔咔響。

大姐抱了抱張小松：“有事打電話。“

張小松看著她們消失在人群里，摸了摸書包側袋——母親偷偷塞的茶葉蛋還帶著余溫。

火車開動時，張小松翻開林小雨送的筆記本。

最后一頁不知何時多了行字：“向前走的人，身后永遠有光。“

窗外，晨霧散去，遠山輪廓漸漸清晰。他想起父親常說的話——日子像地里的莊稼，一茬茬總有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