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旅店簡陋的窗戶,在榻榻米上投下幾道光斑。神代宗彥睜開眼,體內(nèi)奔涌的登堂境內(nèi)息在經(jīng)脈中自行運轉(zhuǎn),帶來一種清明的活力,卻也驅(qū)不散心頭沉甸甸的壓力。
“后天清晨,日出之時。你,與我交手。你只需撐過十招即可。”宗彥回想起前天鐘卷次齋的話語。
“今天要與鐘卷師父交手了。”
面對一位登堂境后期,沉浸劍道數(shù)十載的劍豪并進(jìn)行交手,宗彥是第一次。
他翻身坐起,動作利落。目光落在枕邊靜靜躺著的“鬼斬”上。深青色的刀鞘在晨光中泛著光澤,仿佛丸目師父溫和的目光在注視著他。手指撫過冰涼的刀鐔,帶來一絲微慰藉。
他利落地起身,用冰冷的井水洗漱,換上了那身標(biāo)志性的深藍(lán)色麻質(zhì)羽織,仔細(xì)地將“鬼斬”系在腰間。便推開旅店的門,朝著中條流道場的方向走去。
道場那扇厚重的木門敞開著,宗彥邁步踏入道場,今天道場內(nèi)空無一人,唯有最前方,鐘卷次齋那枯瘦的身影靜靜盤坐在蒲團(tuán)之上。
他并未穿著平日那身洗得發(fā)白的麻衣,而是換上了一套深灰色的、漿洗得筆挺的劍道服。在他身側(cè)的地板上,并非慣用的竹劍,而是一柄木刀。
鐘卷看見宗彥來了,用手指了指放在道場角落堆放著的護(hù)具。
“穿上,我今天用的是木刀,弄不好會傷人。”
宗彥心頭一凜,目光落在鐘卷次齋身旁的木刀上。用木刀?這比竹劍沉重得多,打擊力也更強(qiáng),稍有不慎……他聞言走到角落,開始穿戴護(hù)具。
宗彥穿好護(hù)具,拿起竹劍時,鐘卷次齋的聲音再次響起:
“放下。”
宗彥動作一頓。
“公平起見,用這個。”鐘卷次齋看也不看,隨手將身邊另一柄木刀朝宗彥的方向擲來,宗彥接下木刀。又抬頭看向鐘卷次齋,老人依舊盤坐著,身上除了那身劍道服,再無任何防護(hù)。
“可是……您沒穿護(hù)具啊!”宗彥忍不住脫口而出,他無法理解,面對登堂境武者的全力攻擊,即便是劍豪,血肉之軀如何抵擋沉重的木刀?這簡直是拿性命開玩笑!
“對付你……”
“不需要。”
宗彥心中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被瞬間點燃。
“不需要?”
“開什么玩笑!”
“就算是劍豪,這也太過分了!”
“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剛摸到竹劍的孩童嗎!”
“丸目師父從未如此輕視過任何弟子!”
“登堂境……我的努力,我的境界,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
“真是……令人火大!”宗彥在心中怒道。
“好了。”鐘卷次齋仿佛沒有看到宗彥的怒火,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緩緩起身,動作從容。手掌隨意地拍了拍劍道服,然后,那柄躺在地上的木刀被他掌起。他隨意地握了握,隨即擺開了中段構(gòu)的架勢。
木刀斜指前方,刀尖穩(wěn)穩(wěn)地鎖定了宗彥的咽喉。沒有磅礴的氣勢外放,沒有凌厲的殺意逼人。他就那么隨意地站著,卻宛如山峰一般。
“全身上下毫無破綻,難以進(jìn)攻啊。”宗彥心想。
時間仿佛凝固。道場內(nèi)只剩下宗彥的呼吸聲。
“攻過來。”鐘卷次齋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然……”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木刀的刀尖向上抬了半寸。
“等我進(jìn)攻的話……”
“……你就沒機(jī)會了。”
“少瞧不起人了!”
宗彥眼中怒火,連同所有的不甘、被壓抑的戰(zhàn)意,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宗彥腳下猛踏地板,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挾著狂暴的氣勢猛沖而出,手中木刀立即斬向鐘卷次齋。
新陰流·亂擊術(shù)!
沒有固定的招式,沒有明確的軌跡!只有最純粹的速度、力量與數(shù)量!木刀以肉眼難辨的高速,從各個刁鉆的角度瘋狂劈斬、突刺、橫掃!上段面打!中段胴?fù)簦∠露蚊勄校∽笥音卖哪骠卖模〕娋泶锡S全身各處要害,如同狂風(fēng)暴雨般傾瀉而下!
然而,鐘卷次齋,他的身形幾乎沒有移動,只是穩(wěn)穩(wěn)站在原地。手中的木刀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殘影,每一次揮動都精準(zhǔn)得匪夷所思!或格、或引、或卸、或撥!宗彥那足以將尋常窺門境武者瞬間撕碎的狂暴亂擊,竟被他用最小的動作幅度、最精妙的軌跡,一一化解于無形!
“怎么可能?新陰流的亂擊術(shù)……居然完全無效?連一絲撼動都做不到?”
宗彥心中的震驚,他引以為傲的、融合了兩大流派精髓的快攻,在真正的劍豪面前,竟如同孩童揮舞樹枝般可笑!
宗彥一咬牙,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震驚,體內(nèi)登堂境的內(nèi)息轟然爆發(fā)!招式陡然一變!
體舍流奧義·云切!
他身體重心下沉,木刀平切,一記橫斬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光。刀風(fēng)呼嘯,直取鐘卷次齋的脖頸!
面對這凌厲的一刀,鐘卷次齋眼中古井無波。他甚至沒有后退!手中木刀同樣劃出一個渾圓的軌跡,后發(fā)先至,精準(zhǔn)無比地迎上宗彥的刀弧!
“砰!”
體舍流的云切,竟被對方這看似隨意的一記圓弧格擋,硬生生架住了!
更可怕的是,鐘卷次齋格擋的木刀并未收回!而是順勢下壓其刀身,同時,他左手如閃電般抓向宗彥握刀的右手手腕!
“流云?他要壓劍刺喉。”
前日草雉天風(fēng)演示“流云”時那抓腕、壓劍、刺喉的致命三連擊瞬間閃過宗彥腦海!
宗彥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吸氣,腰腹核心猛的發(fā)力,硬生生將幾乎被壓到地面的木刀向后猛抽,隨即使用后轍步瞬拉開距離。
“好險,差點被按劍刺喉。”宗彥心中發(fā)涼。
他猛地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恐懼,重新擺好架勢。目光死死鎖定鐘卷次齋,不能被動挨打!必須主動制造機(jī)會!
“既然地面攻擊無效……那就從天而降!”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
體舍流奧義·雷落!
宗彥腳下猛踏,力量從足底爆發(fā)!整個人騰空而起,沉重的木刀被他高舉過頭頂,體內(nèi)奔涌的內(nèi)息灌注其中!木刀裹挾著風(fēng)雷之勢,朝著下方鐘卷次齋的頭頂悍然劈去。
面對這從天而降的雷霆一擊,鐘卷次齋終于動了!但僅僅是腳下向側(cè)面極其細(xì)微地滑開一步,身體隨之側(cè)轉(zhuǎn)。同時,他手中的木刀并未高舉硬架,而是斜斜向上撩起,刀身以一個極其精妙的角度,迎向宗彥下劈的刀鋒!
“砰!”
下劈的力量被巧妙引導(dǎo)、卸開。
宗彥感覺自己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下劈,像是劈在了光滑的冰面一般,巨大的力量被對方木刀那斜撩的角度瞬間引偏、卸開,導(dǎo)向了空處。非但沒有撼動對方分毫,反而讓自己下墜的勢頭失去了平衡。
就在宗彥身體因下劈落空而微微前傾、重心不穩(wěn)的致命瞬間,鐘卷次齋那斜撩格擋的木刀軌跡驟然一變!
手腕翻轉(zhuǎn)!刀身由撩轉(zhuǎn)斬!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借著宗彥下墜失衡的力道,立刻反斬向宗彥因前傾而暴露無遺的脖頸側(cè)面。
中條流·燕返!
“啪!”
木刀狠狠砸在宗彥的脖頸側(cè)面,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從脖頸炸開,耳朵里嗡鳴一片,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側(cè)方重重摔倒在地。
“開什么玩笑!”
“一招就把我打成這樣……”
“這就是差距嗎?登堂初期和后期的鴻溝……”
“我就像個小丑一樣……”
意識在劇痛和眩暈中掙扎,宗彥心中萬分不甘,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吞噬。然而,在這時……
“拿起刀,繼續(xù)啊。”鐘卷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輕蔑。
一股更加熾烈、更加狂暴、的怒火,猛地從心底最升起。那是被徹底踐踏尊嚴(yán)后迸發(fā)出的、野獸般的兇性。為了丸目長尾臨終托付“鬼斬”時,那份沉甸甸的期待。
他左手撐著劇痛的脖頸,右手駐著木刀,搖搖晃晃地從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來。
“很好。”鐘卷心想。
“就是這種眼神,要殺人的眼神!”鐘卷心中暗暗贊許。
神代宗彥深吸一口氣,壓下脖頸與胸口的劇痛。
“不能被動挨打!要攻!用最快的速度,最強(qiáng)的攻勢,撕開他的防御!”丸目師父傳授的、融合了新陰流身法精髓的奧義在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
新陰流·飛渡浮舟!
他足尖在地板上猛地一點!身形瞬間化作一道殘影,如同貼著水面疾掠的雨燕,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直撲鐘卷次齋。
“一閃!”心念電轉(zhuǎn),木刀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斬鐘卷次齋毫無防護(hù)的面門,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鐘卷次齋身形微側(cè),手中木刀隨意地向外一引、一撥——柔化技·卷劍!一股旋勁瞬間纏上宗彥的刀鋒!那凌厲的削斬如同砍進(jìn)了無形的泥沼,軌跡被強(qiáng)行帶偏,徒勞地從鐘卷旁掠過。
“二閃!”削面落空的瞬間,宗彥借著前沖之勢流暢旋身,木刀劃出一道凌厲的橫削弧光,攔腰斬向鐘卷的肋下,角度刁鉆,時機(jī)銜接完美無缺。
鐘卷次齋腳下不動,持刀手腕極其細(xì)微地一轉(zhuǎn),木刀由卷轉(zhuǎn)壓,柔化技·流云。精準(zhǔn)無比地壓住了宗彥橫斬的刀身中段,巨大的力量傳來,宗彥只覺刀身一沉,攻勢瞬間受阻。
“三閃!”橫斬被壓,宗彥沒有絲毫停頓!旋身之勢未盡,他腰腹核心驟然發(fā)力,身體猛地前突。木刀化作一點寒星,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刺鐘卷因壓刀而微微前傾的胸腹空檔。
面對這迅猛的突刺,鐘卷次齋壓刀的手腕再次變化,由壓轉(zhuǎn)撩,木刀貼著宗彥刺來的刀脊,向上向外迅猛一撩一拔。宗彥志在必得的突刺被這精妙絕倫的一撩引向了一旁空處,巨大的慣性帶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傾。
“四閃!”突刺落空,身體前傾!宗彥眼中厲芒爆射,非但沒有回撤,反而將錯就錯!借著前傾的勢頭,他身體高速回旋,木刀借勢,劃出一道覆蓋周身的滿月斬!刀風(fēng)呼嘯,重新斬句近在咫尺的鐘卷次齋。
鐘卷次齋終于動了,腳下如同鬼魅般向后滑開半步。同時,他手中的木刀并未硬撼這狂暴的旋斬,而是輕巧地探入旋斬的風(fēng)暴中心,刀尖精準(zhǔn)地點在宗彥旋斬刀脊的某個節(jié)點上,一點即收。
“啪!”一聲并不響亮的觸碰。
宗彥只覺一股極其精妙的力道從刀脊傳來,原本狂暴圓融的旋斬軌跡瞬間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遲滯和變形。就是這微不足道的遲滯,讓鐘卷次齋的身影如同風(fēng)中柳絮,以毫厘之差從滿月斬狂暴的刀鋒邊緣滑了出去,致命的旋斬又落空!
“五閃!”旋斬落空,巨大的離心力讓宗彥身形微晃。他強(qiáng)行擰腰定住身形,借著旋身回彈的力道,他手中的木刀由橫掃轉(zhuǎn)為自右上向左下的兇狠袈裟斬。刀風(fēng)凄厲,直劈鐘卷次齋的肩頸連接處。這一斬,帶著回旋的余威和前沖的慣性,力量更勝之前!
鐘卷次齋眼神微凝,面對這兇狠的袈裟斬,他竟不閃不避!手中木刀自下而上迅猛撩起,刀身精準(zhǔn)地迎向劈落的刀鋒!
“砰!”一聲爆響,雙刀猛烈交擊。
就在格擋成功的瞬間!鐘卷次齋手腕猛地一翻!被格擋開的木刀劃出一道小半徑折返弧線。又是燕返,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鉆的角度,由下而上反斬向宗彥因劈斬而暴露的脖頸側(cè)面。
快!狠!毒!燕返精髓盡顯!
“六閃!”面對這致命的燕返反斬,宗彥瞳孔微縮,但他沒有退縮,所有的憤怒、不甘、戰(zhàn)意轟然爆發(fā)。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雙手緊握木刀刀柄,由下而上,將體內(nèi)殘存的所有力量、所有真氣毫無保留地灌注在刀身之上。木刀撕裂空氣,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凌厲無比的恐怖刀光,自下而上,朝著鐘卷次齋反斬而來的刀鋒,悍然對斬而出!
“轟!”
兩柄灌注了磅礴力量與真氣的木刀在半空中猛烈對撞。
然而,實力的鴻溝在此刻顯露無疑,他的刀光在鐘卷次齋那深不見底的力量面前,如同風(fēng)中殘燭,開始寸寸崩潰。
眼看那凝聚了最終力量的六閃就要被徹底擊潰、木刀即將脫手崩飛的剎那。
宗彥一個近乎本能的、融合了這兩日所學(xué)的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
“就是現(xiàn)在!”
他發(fā)出一聲咆哮。在木刀將脫手崩飛的瞬間,他左膝突然跪地。
單膝跪地的姿態(tài),瞬間穩(wěn)住了即將崩潰的重心!同時,借著跪地卸力下沉之勢,他雙手緊握的木刀由對斬硬撼,極其精妙地轉(zhuǎn)為向外側(cè)一引、一格。
中條流·獨妙劍。
鐘卷次齋那壓倒性的反斬之力,被這突如其來的跪地格擋與側(cè)引,硬生生帶偏了寸許。木刀刀鋒擦著宗彥的肩側(cè)呼嘯而過。
就在刀鋒擦身而過的瞬間!宗彥跪地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腰腿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他持劍的雙手借著格擋偏斜的反震之力,手腕一抖,由格擋轉(zhuǎn)為筆直的突刺!木刀化作一道毒龍般的寒光,沿著被帶偏的刀鋒留下的空隙,直刺鐘卷次齋因全力反斬而微微前傾、此刻已毫無防備的咽喉要害。
快!狠!準(zhǔn)!深得中條流殺人劍的精髓,正是他苦練的“獨妙劍”絕殺反擊。
這突如其來的、在絕境中爆發(fā)出的凌厲反擊,完全出乎了鐘卷次齋的預(yù)料。他那古井無波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異,面對這直刺咽喉、凝聚了少年最后意志與技巧的一擊,強(qiáng)如劍豪,也無法完全無視。
他沒有像幾日前草雉天風(fēng)演示破解“獨妙劍”時那樣,選擇斬向宗彥持劍的右手,那可能被預(yù)判。于是他腳下猛地發(fā)力,身體如同鬼影般向后疾退。同時,他持刀的手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向內(nèi)一旋、一纏,木刀精準(zhǔn)地貼上了宗彥刺來的刀身。
柔化技·卷劍。
突刺落空,巨大的空虛感和脫力感瞬間席卷宗彥全身。鐘卷隨即抬腳,將宗彥踹退十?dāng)?shù)步。
老人微微喘息著,深灰色的劍道服上也沾了些許灰塵,顯然剛才宗彥那搏命的反擊也并非全無效果。
然后,鐘卷重新擺好架勢,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最終審判的鐘聲,在道場內(nèi)緩緩響起:
“那么,接下來……”
“該輪到我進(jìn)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