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京市金匯區的一棟別墅內，書房內燈火通明。
一個年輕人掛斷了電話，看向桌子后面的母親，以及那位正在給母親梳頭發的中年人。
“爸……”
中年人的動作極認真又極輕緩，將手上稀疏花白的頭發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弄斷一根。
聽到年輕人的呼喚，中年人隨意地回道：
“坐那。”
年輕人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桌子的對面。
“明年我就五十了，下邊不少人盯著我這個位置，虎視眈眈！”
“他們中，有的是從公司初創時就跟著我的元老，有的是中途被我招攬進來的得力干將……論經驗，論能力，論人脈，你沒有一處比得上人家，非要說，也有一樣！”
“我爹比他們強、比他們爹強！”
年輕人腰挺地板直，目不斜視，表情嚴肅中帶著緊張，像個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學生。
“呵呵~”
中年人笑了，瞇起的眼睛帶著狡黠和得意，但眼角處皺起的紋路，卻鐫刻著歲月積淀下來的威嚴。
“這個老蟲啊……”
“他華語很好，聽不出一點口音，一定在特戰隊呆過，但不一定是崇華。”
“來公司兩年了，即便是對著我，也從來沒露過面，他年紀不大，本事不小，性格大體上是好的，但有時候會讓人捉摸不定，跟他合作過的，基本都對他贊不絕口，你那個牛叔，跟我快二十年了，你看看跟那小子處的，連對方的臉都沒見過，好的跟親兄弟一樣，老蟲剛追出去，他的電話就打來了！”
說到這，中年人頓了頓，忽然問向兒子，
“小華，剛才你有句話不該說，不過也不怪你，如果老蟲是公司的老員工，你這樣沒有問題。”
“呵，看給你緊張的，擦擦汗，說說你對老蟲的印象！”
“年輕、狡猾、冷靜，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他的本事一定也不錯，再有……”
年輕人猶豫一陣，慎重地說道：
“雖然只跟他說了幾句話，但我覺得，他不像是一個聽話的人，不像是一個能夠被‘收服’的人。”
“既然如此，你怎么還說出那些威脅的話？”
“我、我……太緊張了，其實拿起電話的時候，我腦子就一片空白，撂下電話我才慢慢清醒過來……”
“老蟲這樣的人，以情動之，以利誘之最為有效，威脅這種手段，不到不得已，不要用！”
“沒有家庭、沒有朋友、沒有愛好，甚至沒有名字，這樣的人當然不好拿捏，想收服他，你首先要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
“你看，爸爸我到了如今的位置，能拿捏我的人依然成百上千，甚至可能更多，就是因為你爹我的底子被他們摸得一清二楚，現在有了你，我又多了一根軟肋！”
看到兒子臉上的局促不安的眼神，中年人溫聲安慰道：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只是第一次，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中年人給愛人梳好了頭發，將象牙梳輕輕放在桌上，然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將年輕人嚇了一跳，立刻要跟著起身，卻被繞過來的爸爸給按住了。
“我的意思是，崇華實在是太大了，強人輩出，能人無數！曾經盛極一時的不列顛帝國，現在的經濟與上京市相差無幾，有效領土與海東省不分伯仲，而像上京市這樣經濟規模的城市，崇華有五個，像海東省這樣占地大小的省份有二十三個！！”
中年人轉過身來，靠坐在寬闊的實木桌面上，對著兒子長長吁了口氣，眉眼間隱現疲憊之色。
“我年紀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崇華這幾年發展的太快了，除了那些早就織起來的關系網，爸爸的頭腦已經愈發地不足以應對這時代的潮流，我看不懂，也跟不上了……”
“我想讓你接班，老兄弟說我自私，我不否認，但你看看他們底下的那些個小輩，哪個又能比得上你，一群狗屎！！”
“我能把公司交給他們！”
“我沒想到，小芳還給我留了種，如果不是你，我其實已經不打算管這爛攤子，而是會選擇隱退，把公司留給他們隨便糟蹋了。”
“但現在不同了，既然我李明瑞有兒子，那這份基業，就只能是你李蘊華的！”
“只有這樣，等你媽媽醒來時，或者等我永遠睡去的那天，我才好跟她交代！”
年輕人看了看跟前的爸爸，又看了看桌子后邊，雙目無神的媽媽，鼻頭一酸，淚水無聲滑落。
“好好聽我說，許多年了，這些話我都憋在心里，也難受。”
“嗯。”
李蘊華點點頭，抹去眼淚。
“小芳是個決絕的人，”
中年人起身，繞回到桌子后，眼神蘊著愛意和惋惜，手掌輕輕撫摸著愛人的頭發。
“發現意外懷了你之后，不回家，不找我，自己一個人把你拉扯到現在，我不敢想象她吃了多少苦，她一向是打落牙齒也要咽進肚子里的人，如果不是最后腦瘤壓了神經，恐怕到死她都不會把我的名字喊出來……”
“如果不是懷了你，她一定會選擇忘記我，重新過生活，而且一定會過得很好！”
“那時候我窮地叮當響，她不嫌棄我，現在我功成名就了，就算回去求她，她也一樣不會多看我一眼。”
“反而是現在，你母親變成植物人之后，我才能夠在她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她，不然這一輩子，我恐怕到死都、都……”
情緒即將失控之際，李明瑞展現出了強人姿態，強抑淚水，讓目光重新變得犀利。
他的戰斗才剛剛開始，他可以在兒子和愛人面前展示軟弱，但不能太久。
“好了，不說這個，還是說回老蟲這小子吧！”
“我本打算借此機會試探一下老蟲，沒成想我還沒動手，不列顛那邊卻突施冷箭，行動失敗之后轉頭又求上了我……”
“呵，那殺手一家子也是有意思，他可能還以為他的妻子是什么白蓮花呢！”
“我本意是想讓他跟著你，保護你，但現在看來，從你那句話說出口開始，這位恐怕就留不住了。”
“你說得沒錯，這確實不是一個能被收服的人，就算是我，面對老蟲這只渾身沒縫的鐵王八，也是束手無策。”
“那錢呢，他如果要走，還給不給？”
李蘊華抬頭，望向父親，帶著問詢的表情，
“跟殺手結仇，是大忌，跟來歷不明的頂尖殺手結仇，是找死！”
“天亮后如果他沒有回復，把錢轉過去，留個人情，以后也好說話。”
“嗯，把那一百給他加上。”
李蘊華眼中的驚訝難以掩飾，父親對這老蟲……似乎有別樣的感情？
“等那個殺手安全回到不列顛之后，我給你找幾個人，你們去歐羅巴操持開個新公司，政策上不列顛會給你們開綠燈，錢呢，管夠，但后續的人手……要靠你自己，懂嗎？”
“安全方面你要自己多上心，你身邊就是缺一個像老蟲這樣頂尖人物，我手上不是沒有其他人選，只是他們與公司內的其他人糾葛太深，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李蘊華心思機敏，瞬間就懂了爸爸的意思，可是……
他看著母親，心中愈發掙扎，他當然是想去的，但母親對他來說更加重要，他想多陪陪母親。
“男兒……是需要建功立業的，若是你母親還清醒著，你覺得她是會讓你留下，還是去做事？”
李蘊華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歐羅巴雖然大不如昨，但底子還在，去把本事練好，國內我幫你穩住，等你回來，你我父子并肩作戰，將那些人一一操服！”
操服……名為李蘊華的小伙子臉上一紅，顯然對父親的黃暴詞匯很不適應。
“哈哈哈！”
李明瑞見此放聲大笑，心中暢快無比，
“小子，你可知道，當年你媽媽可喜歡我這個牛逼勁兒了！！”
“要不然她還不跟我呢！”
年近五十的李明瑞挺起胸膛，抬起下巴，如同一只開屏的孔雀，驕傲的姿態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般無二。
這次，除了安靜的愛人，還有一個對自己滿眼崇拜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