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未知的代價？！”

陸揚在心底發出一聲無聲的嘶吼，那聲音帶著五十載歲月積攢的驚怒與恐懼，幾乎要沖破他年輕的胸腔。剛剛還因為“啟智”的強大而沸騰的熱血，仿佛瞬間被投入了極寒深淵，凍結成了沉重而冰冷的鉛塊，直直墜向意識的最深處。

他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微微打顫，不是因為教室里的冷氣——八十年代的高中教室哪來那玩意兒——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啟智，你給我說清楚！什么代價？！”他的意念如同鞭子般抽向腦海中那個冰冷的存在，語氣里充滿了急切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強硬，“是壽命？是情感？是自由？還是……更糟的東西？”

【“權限不足，無法回答。”】

啟智的回應依舊是那副德行，平鋪直敘，不帶一絲波瀾，像是一臺設定好程序的復讀機，精準地重復著那令人抓狂的四個字。

“權限不足？！”陸揚幾乎要被這四個字逼瘋了，“你是我的輔助單元！我是你的宿主！關于可能要了我命、或者比死更可怕的代價，我他媽的連知情權都沒有？！”

【“‘代價’信息隸屬于‘歸航者’協議核心條款，超出本單元初始信息披露范疇。本單元當前任務是輔助宿主生存與適應，已履行風險告知義務。”】

冰冷，絕對的冰冷。啟智的邏輯就像一堵光滑無比、無懈可擊的鋼鐵墻壁，陸揚的憤怒和質問撞在上面，除了激起一點微不足道的回音，什么也改變不了。

他明白了，至少在現階段，從啟智這里是挖不出任何關于“代價”的實質性信息了。

未知……這兩個字像毒蛇一樣纏繞在他的心頭，冰冷的信子舔舐著他每一寸神經。

會是什么呢？

陸揚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開始瘋狂運轉，各種恐怖的可能性如同潮水般涌現，拍打著他脆弱的理智堤壩。

是壽命嗎？每使用一次啟智，或者達成某個目標，就要扣除一定的生命時長？那他這重活一世，豈不是在用未來的生命去換取現在的輝煌？到頭來，可能剛剛登上巔峰，就要油盡燈枯？想到父母期盼的眼神，想到自己對未來的規劃，這個可能性讓他如墜冰窟。

是情感嗎？剝奪他的喜怒哀樂，讓他變成一個只有理智、沒有感情的怪物？或者更殘忍，讓他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他剛剛才在心底勾勒出與蘇曉蔓重新開始的可能，難道轉眼間就要變成奢望？甚至，會不會連對父母的孺慕之情、對朋友的兄弟之義，都會被一并剝奪？如果活得像個行尸走肉，那這重生還有什么意義？

是自由嗎？他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啟智”或者那個什么“歸航者協議”的傀儡？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是自己的選擇，實則都在某個幕后存在的操控之下？他以為自己在改寫命運，其實只是在按照另一份寫好的劇本演出？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陣惡心和毛骨悚然。

還是……更可怕的東西？比如，他的靈魂？每一次借助啟智的力量，都是在向某個未知的存在出賣一部分靈魂？直到最后，他擁有了全世界，卻唯獨失去了自我？

陸揚越想越怕，手心不自覺地滲出了冷汗，后背的衣服也有些濕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十七歲身體的心跳，如同擂鼓般狂亂，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這他媽根本就不是什么金手指，這是一份魔鬼的契約！一份包裝精美、誘惑巨大，卻在細則里用最小號字體標注著“代價未知”的致命合同！

放棄嗎？

這個念頭如同幽靈般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就當這是一場荒誕的夢，醒來后，繼續做那個渾渾噩噩、成績平平、注定要重蹈前世覆轍的陸揚？忘記什么“啟智”，忘記什么未來信息，老老實實地去面對那場他已經失敗過一次的高考，然后……然后再次經歷那令人窒息的、灰暗的、充滿悔恨和不甘的五十年人生？

不！！！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以更大的力量、更深的恐懼狠狠掐滅！

前世那五十年刻骨銘心的失敗和絕望，如同電影快放般在他眼前閃過：高考失利后父母那失望又強裝無謂的眼神；進入社會后處處碰壁、低人一等的窘迫；看著昔日同學意氣風發而自己卻在底層掙扎的自卑與嫉妒；中年危機時家庭的爭吵、事業的停滯、健康的滑坡；直到最后躺在冰冷的馬路上，感受著生命流逝，心中只剩下無盡悔恨和對“重來一次”的瘋狂渴求……

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無力感，他真真切切地體驗過一次，深入骨髓，痛徹心扉！他絕不愿意，也絕不能再經歷第二次！

與那已經驗證過的、令人窒息的絕望相比，眼前的“未知代價”，雖然同樣可怕，但至少……它還包含著一絲改變的可能性！一線生機！

陸揚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胸膛劇烈起伏。他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刺痛，但這疼痛反而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賭徒，在梭哈前仔細評估著桌面上的籌碼和對手的底牌——盡管這張桌子上，對手的底牌（代價）完全隱藏在迷霧之中。

風險是什么？

是未知。可能是毀滅性的，可能是他無法承受的。最壞的情況，他可能會失去生命、情感、自由、靈魂，甚至牽連到他在乎的人。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他重生后的一切，甚至可能更多。

收益是什么？

是改寫命運的機會。是學業的成功，是財富的積累，是家庭的幸福，是情感的圓滿。是彌補所有遺憾，活出一個嶄新而輝煌的人生。這是他瀕死前最強烈的執念，是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換取的渴望。

一邊是幾乎確定的、緩慢的、令人絕望的沉淪（如果放棄）。

另一邊是充滿希望、但也可能瞬間墜入萬丈深淵的險途（如果接受）。

怎么選？

還需要選嗎？

對于一個已經在絕望深淵里浸泡了半輩子的人來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夠爬出去，哪怕爬出去的路上布滿了刀山火海和未知的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死死抓住那根可能救命、也可能致命的繩索！

前世的陸揚，懦弱、猶豫、隨波逐流，錯失了無數機會。

這一世，他已經死過一次，已經一無所有，還有什么可失去的？

不！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樣！

“賭了！”

陸揚在心底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那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后縱身一躍的瘋狂！

“不管代價是什么！老子認了！”

他猛地抬起頭，雖然在外人看來，他只是一個稍微走了下神的普通高中生，但此刻，他那雙原本還殘留著一絲迷茫和恐懼的眼眸深處，已經燃起了兩簇幽深而堅定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對前世命運的憎恨，有對未知未來的警惕，更有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住這次機會的、近乎偏執的瘋狂！

他不再去想那些虛無縹緲、只會徒增恐懼的猜測。未知就未知吧！既然無法預知，那就坦然面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他還沒死，只要他還能思考，只要“啟智”還能提供信息，他就有機會去周旋，去抗爭，去尋找那一線生機！

他要做的，不是在恐懼中癱瘓，而是把這份對未知的恐懼，轉化為時刻懸在頭頂的警鐘，提醒自己每一步都要走得更穩，更準，更狠！提醒自己，他所得到的這一切，并非理所當然，而是需要付出沉重代價去交換的！

這代價，他接了！

這命運，他要親手改寫！

耶穌基督也好，撒旦魔鬼也罷，既然給了他這次機會，他就一定要牢牢抓住，死也不放手！

這一刻，陸揚的心境如同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的洗禮，所有的恐懼、猶豫、僥幸、狂喜，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帶著悲壯色彩的決絕。

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岸邊，對岸是金光閃閃的理想鄉，而河中布滿了暗礁險灘和擇人而噬的兇猛水怪。他沒有退路，唯一的選擇，就是跳下去，奮力向前游，哪怕最終被吞噬，也至少掙扎過，奮斗過！

那把捆綁著枷鎖的鑰匙，他決定用了。

至于那副枷鎖什么時候會收緊，會以何種方式呈現，他不知道，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去承擔。

五十歲的靈魂，在這一刻，終于與這十七歲的軀殼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真正融合——不是簡單的記憶疊加，而是將前世的絕望與悔恨，鍛造成了今生不惜一切、向死而生的鋼鐵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