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下課鈴聲如同掙脫束縛的野馬，瞬間沖破了教室里緊繃的寂靜。方才還沉浸在各自書本或思緒中的學生們，像是被按下了某個開關，猛地活泛起來。椅子被拖動的刺啦聲、壓抑許久的談笑聲、書本紙張的翻動聲、以及迫不及待沖向門外的腳步聲，交織成一片喧鬧的背景音，充滿了青春期特有的、無處釋放的活力。

陸揚緊繃的神經，隨著鈴聲也稍稍松弛下來。他長長地、無聲地吁了口氣，感覺像是剛從一場高強度的腦力搏擊中脫身。他并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著坐姿，手指輕輕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腦海中快速回放著剛才復習的物理難點，并讓啟智進行著最后的歸納整理。

【物理復習階段性鞏固完成。關鍵概念掌握度提升至81.5%。能量消耗：1.8單位。】

“知道了。”陸揚在心中應道，感受著知識沉淀下來的踏實感。他轉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脖頸，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桌面，正準備將物理筆記收起來，換本文科書調劑一下思路。

就在這時，一陣不算友好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的課桌旁。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幾道毫不掩飾的、帶著審視和挑釁意味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

陸揚抬起頭，平靜地迎上那幾道目光。

為首的，正是李建國。他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歪著頭，嘴角噙著一抹慣有的、自以為是的譏誚笑容。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男生，是平時總跟他混在一起的跟班，此刻也學著他的樣子，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李建國今天穿了件在當時看來頗為時髦的牛仔夾克，頭發也顯然精心打理過，梳得油光水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揚，目光在他攤開的物理筆記上停留了一瞬，那抹譏誚更深了。

“喲，這不是我們班的‘大’才子陸揚嗎？”李建國開口了，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周圍幾個豎起耳朵的同學聽清楚。他特意在“大”字上加重了語氣，充滿了反諷的意味。“真是稀奇啊，居然能在課間看到你…嗯，‘用功’？”

他身后的一個跟班立刻配合地嗤笑一聲：“可不是嘛，建國哥，我剛才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陸揚居然在看物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另一個也陰陽怪氣地接腔：“說不定是做樣子給誰看呢？畢竟啊，現在可是跟咱們班的‘白天鵝’坐一起了，不裝得像樣點，怎么好意思呢？”這話一出，幾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了陸揚身旁的蘇曉蔓。

蘇曉蔓似乎完全沒聽到這邊的動靜，依舊低頭看著自己的書，只是那握著書頁的手指，指節微微有些發白。

王磊就在不遠處，聽到這邊的動靜，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剛想站起身，卻被陸揚一個極其隱晦的眼神制止了。王磊愣了一下，看到陸揚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是握緊了拳頭，狠狠瞪著李建國。

陸揚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這種程度的挑釁，在他五十年的閱歷看來，實在太過幼稚，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前世的他，或許會因為這些話而漲紅了臉，要么懦弱地低下頭，要么沖動地反駁，最終都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堪。

【目標：李建國。動機分析：1.維持優越感，打壓潛在威脅（觀察到你今日學習狀態異常）；2.嫉妒（與蘇曉蔓同桌，以及你可能展現的‘轉變’）；3.表演性（在跟班及潛在觀眾面前展示‘掌控力’）。語言策略分析：核心為嘲諷過往成績，質疑當前行為動機。弱點：邏輯簡單，基于刻板印象，情緒驅動。建議應對策略：保持冷靜，避免情緒化，以事實或反問進行邏輯反擊，點到即止，不主動升級沖突。】

啟智的分析如冰冷的溪流淌過腦海，瞬間將李建國的意圖剖析得清清楚楚。

陸揚緩緩合上手中的物理筆記，動作不疾不徐。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直視著李建國，臉上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極淡的、仿佛是看穿了什么的微笑。

“李建國，”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里，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我用不用功，好像跟你沒什么關系吧？”

李建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陸揚會是這種反應。沒有憤怒，沒有窘迫，只有一種…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淡漠。這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卯足了勁打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別扭。

“是跟我沒關系，”李建國很快調整過來，試圖重新掌控局面，他往前湊近一步，壓低聲音，但語氣中的惡意卻更濃了，“可我就是看不慣有些人明明爛泥扶不上墻，還非要在這兒裝模作樣！怎么，以為坐在蘇曉蔓旁邊，就能沾點仙氣兒，成績就能飛上天了？別忘了你上次物理考了多少分，二十七？還是三十二來著？”

他身后的跟班又爆發出一陣哄笑。

周圍一些同學的目光也變得復雜起來，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災樂禍。

陸揚臉上的淡笑未變，他甚至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認可李建國的話：“嗯，你記性不錯，上次是考得不好。”

他這坦然承認的態度，反而讓李建國準備好的后續嘲諷像是卡在了喉嚨里。

陸揚頓了頓，繼續說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不過，李建國，我有點好奇，你這么關心我的成績，是想幫我補課嗎？”

“噗嗤——”不知是誰沒忍住笑了出來。

李建國的臉瞬間漲紅了，像是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誰他媽要給你補課！你配嗎？”他惱羞成怒地低吼道。

“哦，不幫我補課啊。”陸揚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那你這么激動做什么？難道說，”他微微傾身，湊近了一點，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看到別人可能開始努力了，你就這么…不安？”

“你胡說八道什么！”李建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

“我胡說嗎？”陸揚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帶著點成年人看透世事的滄桑感，“一個人是不是在努力，是不是在改變，時間會證明。用嘴巴去否定別人，除了暴露自己的…嗯，心虛和淺薄，好像也沒什么別的用處。”

他沒有用任何激烈的詞語，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細細的針，精準地刺在了李建國最敏感的神經上。尤其是“心虛”和“淺薄”這兩個詞，簡直像是在指著鼻子罵他。

“你…你…”李建國指著陸揚，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反駁，卻發現陸揚的話雖然平靜，卻自成邏輯，他根本找不到有效的反擊點。他感覺自己就像個上躥下跳的小丑，而對方只是冷眼旁觀。這種感覺讓他無比的憤怒和屈辱。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原本嘈雜的教室，此刻竟詭異地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陸揚和李建國身上。王磊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從沒見過陸揚這么“剛”過，而且還是用這種不動聲色卻殺傷力十足的方式。

一直低著頭的蘇曉蔓，此刻也終于抬起了眼簾，清澈的眸子中帶著一絲驚訝和探究，望向了身旁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的同桌。她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側臉，眼神深邃，完全沒有同齡人的沖動和慌亂，那份超乎年齡的冷靜和犀利，讓她心頭微震。

李建國的兩個跟班也傻眼了，他們沒想到平時那個唯唯諾諾的陸揚，今天居然敢這么跟李建國說話，而且還句句占理，把李建國噎得啞口無言。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幫腔。

李建國站在那里，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能感受到周圍那些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看熱鬧，而是帶著各種復雜的情緒——驚訝、玩味，甚至可能還有一絲對他的…輕視？

這種感覺，比陸揚直接罵他一句還要難受一百倍。

他死死地瞪著陸揚，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但他最終還是沒能再說出什么像樣的話來。在陸揚那平靜得近乎冷漠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所有的怒火和優越感，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給壓制住了。

“你…你給我等著！”最終，李建國只能從牙縫里擠出這句最蒼白無力的威脅。

陸揚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仿佛根本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然后，他低下頭，慢條斯理地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本，準備拿出下一科的書來看。

這種徹底的無視，是比任何反擊都更沉重的打擊。

李建國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地燙。他知道，再待下去，只會讓自己更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