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悄然覆蓋了江城。家家戶戶的窗戶里，透出溫暖而昏黃的燈光，伴隨著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和鄰里間的閑談，構成了這個時代最真實、最鮮活的煙火人間。

陸家的晚飯桌上，氣氛難得的溫馨。

“小揚，多吃點肉，看你最近學習用功，都瘦了。”母親趙淑蘭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進陸揚碗里，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父親陸衛(wèi)國雖然沒說話，但眉宇間那份舒展和偶爾投向兒子的贊許目光，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他端起酒杯，自己跟自己碰了一下，滋溜一口，滿臉的愜意。

“媽，我自己來。”陸揚笑了笑，順從地扒著飯。這種久違的、平淡的幸福，是他前世耗盡一生也未能尋回的珍寶。

“對了，”趙淑蘭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帶著點八卦的神秘感開了口，“今天下午，隔壁的王阿姨拉著我聊了半天，你猜她問什么？”

“問你加工資了沒？”陸衛(wèi)國悶聲接了一句。

“去！她才不關心那個。”趙淑蘭白了丈夫一眼，興致不減地對陸揚說，“她一個勁兒地夸你呢，說你現(xiàn)在出息了，成了學校的大名人，還問我給你吃了什么靈丹妙藥。”

陸揚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神平靜，心中卻已拉響了警報。王阿姨？那個以搬弄是非、打探隱私為畢生樂趣的鄰居。

“我跟她說，哪有什么靈丹妙藥，就是咱們家小揚自己開竅了，知道用功了。”趙淑蘭的語氣里滿是自豪，但隨即又微微蹙眉，“不過她后頭說的話，就有點怪了。”

“怎么怪了？”陸衛(wèi)國也來了興趣。

“她拐彎抹角地問我，說你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有沒有……嗯……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表現(xiàn)。”趙淑蘭努力回憶著，模仿著王阿姨那探究的語氣，“她說，‘哎呀淑蘭，你可得注意，別讓孩子學傻了。我聽說啊，有些孩子一用功，就容易鉆牛角尖，變得神神叨叨的，老喜歡琢磨些沒用的舊東西，還說要尋寶呢……你家小揚，沒這樣吧？’”

陸衛(wèi)國剛送到嘴邊的酒杯停住了，他皺著眉：“這王婆子，胡說八道些什么！我們家小揚好好的，她咒我們呢？”

“可不是嘛！”趙淑蘭一拍大腿，憤憤不平，“我當時就頂回去了！我說我們家小揚思想端正，積極向上，除了學習就是看書，怎么可能信那些封建迷信！她看我臉色不好，才訕訕地走了。真是的，見不得別人好！”

陸揚默默地聽著，將最后一口飯咽下。他放下碗筷，臉上掛著與年齡相符的、對鄰居八卦的不屑，輕聲說：“媽，別理她，她就是閑的。”

內心深處，他的意識卻在與啟智飛速交流。

【啟智，記錄新數(shù)據(jù)。事件代號：阿爾法。觸發(fā)源：鄰居王桂芬。核心探查關鍵詞：‘神神叨叨’、‘舊東西’、‘尋寶’。】

【數(shù)據(jù)已記錄。正在進行關聯(lián)性分析……】

王阿姨本人對這些事絕無興趣，她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最不起眼的傳聲筒。而能驅動她來打探消息的，必然是許諾了某種好處，或是抓住了她愛占小便宜的軟肋。

劉福貴，這只老狐貍的觸手，已經(jīng)以一種最家常、最無害的方式，伸到了他的家門口。

……

第二天，風平浪靜。

陸揚依舊是那個沉浸在學海中的優(yōu)等生，課堂上思維敏捷，課后埋頭苦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下午的自習課，班主任張老師悄悄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陸揚，你出來一下。”

在辦公室里，張老師親自給陸揚倒了杯水，臉上的表情既欣賞又帶著一絲關切。

“陸揚啊，別緊張。”張老師和藹地笑了笑，“叫你來，是想表揚你。”

“老師，我……”陸揚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一個好學生的謙遜和些許局促。

“你的進步，不光是我，全校的領導都看在眼里了。”張老師的語氣里透著一股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就在今天上午，教務處的李副主任還親自給我打了電話。”

“李副主任？”陸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是啊！”張老師顯然很興奮，“領導說，對于你這樣進步飛快的優(yōu)秀學生，學校要重點關心，重點培養(yǎng)！他詳細問了你的學習情況，還問我，你在學校的表現(xiàn)怎么樣，和同學關系好不好，有沒有什么壓力。”

張老師喝了口茶，繼續(xù)說道：“我當然是把你好好夸了一頓。我說你不僅學習刻苦，思想也很端正，尊敬師長，團結同學，是所有學生學習的榜樣。”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后用一種更像是閑聊的口吻問道：“對了，李主任還特別問了一下，說你除了學習，平時有沒有什么……呃……比較特別的興趣愛好？比如，對什么東西特別著迷之類的？他說，了解學生的全面發(fā)展，也是我們教育工作的一部分嘛。”

陸揚的心中，一塊塊拼圖瞬間合攏。

他抬起頭，臉上是全然的、未經(jīng)過濾的少年人的真誠與困惑：“特別的興趣愛好？老師，我……我就是喜歡看看書，做做題。其他的，好像也沒什么了。”

“嗯，這就對了！”張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學生嘛，就該以學業(yè)為重！行了，我就是跟你通個氣，讓你知道，學校很重視你。繼續(xù)努力，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回去吧。”

“謝謝老師。”陸揚恭敬地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走廊里陽光明媚，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啟智。記錄新數(shù)據(jù)。事件代號：貝塔。觸發(fā)源：教務處副主任李國強，通過班主任張老師進行傳達。核心探查關鍵詞：‘壓力’、‘思想狀態(tài)’、‘特別的興趣愛好’、‘著迷’。】

【數(shù)據(jù)已記錄。】

回到座位上，陸揚翻開一本《參考消息》，目光落在鉛字上，意識卻早已沉入深海。

【啟智，將阿爾法事件與貝塔事件進行整合分析，構建目標‘劉福貴’的行為模型。】

【正在執(zhí)行……模型構建中……】

啟智的邏輯光流在陸揚的腦海中飛速運轉，無數(shù)的數(shù)據(jù)被串聯(lián)、解構、重組。

【行為模型構建完畢。】

【目標：劉福貴。】

【性格側寫：極度謹慎、多疑、控制欲強。】

【行為模式：偏好采用間接手段進行偵查，擅長利用現(xiàn)有社會關系網(wǎng)絡。行動具備層次性，從低價值、低風險的外圍節(jié)點（鄰居）開始，逐步向高價值、高信度的核心節(jié)點（學校領導、班主任）滲透。】

【資源評估：具備一定的社會能量，能夠影響到江城一中校級領導層，使其配合進行非正式調查。這表明其‘關系網(wǎng)’已超出普通商人范疇。】

【當前狀態(tài)：目標已通過兩條截然不同但指向一致的調查路徑，獲取了關于您的矛盾信息。一方面，您是‘天賦異稟、勤奮好學’的優(yōu)等生；另一方面，您又是‘中邪尋寶、神神叨叨’的怪人。這種強烈的認知失調，將極大地加劇其內心的貪婪與懷疑。】

陸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前世，他就是被無數(shù)這樣無形的、由人情和關系織成的大網(wǎng)所束縛，最終動彈不得。而今生，他卻成了那個站在網(wǎng)外，冷眼旁觀蜘蛛結網(wǎng)的人。

非但不懼，反而……有些興奮。

這種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覺，讓他沉寂了半生的靈魂，感到了久違的戰(zhàn)栗。

【指揮官，根據(jù)模型推演，目標劉福貴在完成外圍查證后，下一步行動將有89.7%的概率升級為‘直接接觸試探’。他會派遣一名或多名具備偽裝能力的‘代理人’，創(chuàng)造偶遇，與您進行直接對話。】

“我知道。”陸揚的意識平靜如水，“他想給我畫像，那我就給他一幅他最想看到的畫。”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仿佛在午后小憩。

【啟呈，啟動‘角色劇本優(yōu)化’程序。】

【程序已啟動。請定義角色核心。】

【角色代號：‘寶藏男孩’。】

陸揚的指令，如冰冷的刻刀，在腦海中精雕細琢著每一個細節(jié)。

“第一層人設：‘天才少年’。這一點，張老師和學校已經(jīng)幫我背書，無需刻意強化，保持即可。”

“第二層人設：‘偏執(zhí)的歷史愛好者’。將這個特性注入到每一個行為細節(jié)中。他對《江城水驛考》的癡迷，源于知識本身，而非其經(jīng)濟價值。他是一個單純的、甚至有些書呆子氣的‘解謎者’。”

“第三層人設：‘價值白癡’。對于金錢、利益、交易等概念，表現(xiàn)出完全的遲鈍和不解。當對話涉及這些領域時，他的反應應該是困惑、茫然，甚至是輕微的排斥。他眼中的‘寶藏’，是歷史的真相，是知識的榮光，與黃金白銀無關。”

【正在優(yōu)化劇本……面部表情數(shù)據(jù)庫……微動作邏輯鏈……語言風格模塊……】

“給我模擬他可能派出的所有代理人類型——偽裝成學者的、偽裝成古董商的、偽裝成偶遇長輩的……針對每一種類型，生成最優(yōu)應對策略。”

陸揚的指令越來越快，越來越精細。

“我需要他看到一個什么樣的我？一個因為偶然發(fā)現(xiàn)，而一頭扎進歷史故紙堆，對現(xiàn)實世界漠不關心的‘怪才’。一個讓他覺得可以輕易拿捏、可以利用其‘單純’來攫取巨大利益的完美工具人。”

“我要讓他相信，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對手，而是一個天賜的、沒有任何防護能力的‘寶藏’本身。”

【所有劇本已優(yōu)化完畢。針對12種高概率‘代理人’模型，已生成47套應對子方案。所有方案的最終目標，均為強化‘寶藏男孩’人設，并將對方引入我方預設的邏輯陷阱。】

“很好。”

陸揚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的陽光依舊，教室里依舊是同學們奮筆疾書的沙沙聲。

一切都沒有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張為那只老狐貍量身定做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悄然張開。而他自己，就是那個坐在蛛網(wǎng)中心，最誘人、最無害的誘餌。

現(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

等待那只自作聰明的老狐貍，按捺不住心中的貪婪，派出他的爪牙，小心翼翼地，踏進這片他親手布置的、名為“真相”的狩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