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蒸騰的熱氣在鏡面上凝結成細密的水珠，又匯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滑落。花灑噴出的水流擊打在瓷磚上，發出持續而沉悶的聲響，在密閉的空間里形成一種奇特的回音。趙明鯉整個人沉在注滿熱水的浴缸中，水面漂浮的泡沫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

他的手臂搭在浴缸邊緣，皮膚因為長時間浸泡而微微發皺。水珠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鎖骨處短暫停留，又沿著胸膛的輪廓滑入水中。天花板的防霧燈在水蒸氣中形成朦朧的光暈，像是另一個遙遠的太陽。

“這到底…”

趙明鯉抬起手，看著水珠從指尖滴落。他的聲音在潮濕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沉悶。每一次離開廣寒市，這種莫名的頭痛就會如影隨形——就像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神經，又像是遙遠的呼喚穿透層層阻隔，強行闖入他的意識。

浴缸邊緣的個人終端突然亮起，投射出一份全息體檢報告。各項指標都顯示正常，神經掃描也沒有任何異常。但趙明鯉清楚地記得，當那股外來意識入侵時，他的視覺神經捕捉到了本不可能看到的畫面——地下實驗室、培養艙、還有那個…

金色眼睛的少年。

水漸漸變涼了。趙明鯉伸手關掉花灑，突如其來的寂靜讓浴室里的水聲顯得格外清晰。他盯著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臉，恍惚間似乎看到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金光。

他喃喃自語，聲音被氤氳的水汽吞噬。窗外，菲碧市的夜間照明系統正在切換模式，人造月光透過磨砂玻璃照進來，將整個浴室染成冰冷的藍色。遠處傳來懸浮車駛過的嗡鳴，而趙明鯉的思緒卻已經飄向城市地下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空間…

菲碧市的夜空被霓虹染成絢麗的紫紅色，人造星辰在穹頂外緩緩移動。酒店餐廳的落地窗前，廣寒三中的隊員們剛剛結束晚餐。周臨擦了擦嘴角，推了推反光的眼鏡宣布：“今晚自由活動，但必須在23點前返回酒店。”

他的話音剛落，南宮霏霏就像只被放出籠子的小鳥般“嗖“地站了起來。她今天特意換上了便裝——印著卡通機甲圖案的T恤配上短裙，發梢還別著閃閃發亮的星星發卡。

“老大！我們一起去商業街吧！“她一陣風似的沖到趙明鯉面前，雙馬尾因為急剎車在空中劃出俏皮的弧線。

趙明鯉正靠在沙發椅上閉目養神，聞言微微睜開眼。餐廳的暖光在他臉上投下細密的睫毛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疲憊。

“停下——“他抬起手做了個阻擋的手勢，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倦意，“我今天要休息。“手指無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那里還殘留著下午頭痛的余韻。

南宮霏霏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她鼓起腮幫子，粉色的嘴唇嘟得老高：“怎么這樣…“腳尖在地毯上畫著圈，制服鞋的金屬扣發出細微的碰撞聲。但下一秒，她又突然元氣滿滿地抬起頭：“那我去找筠心姐！她肯定不會拒絕我！”

說完就像陣小旋風般沖向了正在安靜喝茶的秋筠心。趙明鯉望著她活力四射的背影，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

趙明鯉站在酒店旋轉門前，人造夜風拂過他略顯蒼白的臉頰。他本已按下電梯按鈕準備回房，可胸口那股莫名的躁動卻像團灼熱的火，燒得他坐立難安。最終，他還是轉身推開沉重的玻璃門，踏入菲碧市璀璨的夜色中。

霓虹如潮水般涌來。

街道兩側的全息廣告牌投射出數十米高的虛擬影像，某個當紅虛擬歌姬正在空中翩翩起舞，裙擺散落成無數發光的數據花瓣。懸浮車道在頭頂縱橫交錯，車尾燈劃出流星般的軌跡。來自各個殖民地的行人穿梭不息——有火星礦工標志性的赤銅色工裝，也有木星考察站的藍白制服，更多的則是菲碧本地人奢華的電子禮服，衣料上流動著會呼吸的光紋。

（真是…吵鬧。）

趙明鯉雙手插兜，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行走。奇怪的是，這些喧囂反而讓他緊繃的神經漸漸松弛下來。路邊攤販的叫賣聲、街頭藝人的電子琴聲、甚至醉酒商人的爭吵聲，所有這些鮮活的生活噪音，都奇妙地中和了他腦海中那個揮之不去的實驗室幻象。

他在一個賣月球特色小吃的攤前停下。攤主是個獨臂老人，機械義肢靈活地翻動著烤架上的合成肉排，油脂滴在熾熱的鐵板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小哥，來一份？“老人咧嘴一笑，露出金屬材質的后槽牙，“加了特制香料的。”

趙明鯉正要搖頭，突然察覺到什么似的猛地轉身——

人群依舊川流不息。

“不用了，謝謝。”

他快步離開小吃攤，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支路。這里的建筑外墻爬滿發光的藤蔓植物。越往深處走，城市的喧囂就越遠，直到最后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在狹窄的巷道中回響。

趙明鯉停下腳步，仰頭望向被高樓切割成細線的夜空。在這個角度，他能看到酒店頂層的燈光，想必南宮霏霏正纏著秋筠心買那些華而不實的紀念品吧。想到這里，他緊繃的嘴角終于松動了幾分。

街角那家酒吧的招牌并不顯眼，只在門楣處懸掛著一盞古銅色的煤油燈造型壁燈，暖黃的光暈在霓虹泛濫的街道上顯得格外低調。趙明鯉的目光卻被門口那塊手工雕刻的木制招牌吸引——上面用優雅的字體刻著“回憶“兩個字，邊緣還裝飾著精細的木質紋樣。

（這種地方居然還保留著實體招牌…）

他鬼使神差地推開厚重的橡木門，門楣上的黃銅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聲。與外界的喧囂截然不同，酒吧內部仿佛被施了時間靜止的魔法——

溫暖的琥珀色燈光從復古的鎢絲燈泡中流淌而出，在深褐色的實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墻面上錯落有致地掛著老式機甲的黑白照片和泛黃的星際航線圖，角落里一臺古董點唱機正播放著舒緩的藍調鋼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