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凝固的瀝青，沉重地壓在季尋身上。

姜斐離開后的死寂，比她存在時更令人窒息。他蜷縮在地板上，掌心的發夾像一塊活炭，灼燒著他的皮膚和神經。昨晚的一切不是夢，那冰冷的觸感和她最后的話語是鐵證。

天色微明時，他才像一具壞掉的提線木偶般，掙扎著站起來。骨頭發出碎裂般的聲響。他沖向窗戶，不是為了迎接光明，而是為了確認——確認那扇隔絕外界的玻璃是否完好，確認外面那個看似正常的世界沒有爬進一絲詭異的觸須。

窗外依舊車水馬龍。但他死死盯著樓下街道對面一個穿著黑色風衣、身影模糊的人。那人只是低頭看手機，很正常?？杉緦さ男呐K卻像被攥緊了。他猛地拉上窗簾，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無處不在的“注視感”。他甚至不敢確定，那個人影是真的存在，還是他眼中開始滋生的幻象。

他沖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砸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醒。他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男人臉色慘白，眼窩深陷，眼神渙散。是他。但下一秒，季尋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鏡子里的“他”，嘴角緩緩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絕不屬于季尋此刻情緒的笑容。那笑容冰冷、嘲弄，帶著一絲……熟悉的屬于姜斐的神韻。季尋驚恐地后退，鏡中的影像卻并未立刻跟隨，那個笑容甚至維持了一秒，才像褪色的水彩般消失，變回他自己驚駭的表情。

“不……”他低吼一聲，猛地揮拳砸向鏡面。

拳頭停在離鏡子只有幾毫米的地方。鏡中的“他”，也同樣舉著拳頭，眼神卻平靜得可怕，仿佛在說：“你敢嗎？”

這面鏡子不再是誠實的倒影，它變成了……某種活物，一個能窺探并扭曲他內心的“他者”。他狼狽地逃出洗手間，心臟狂跳不止。

廚房里，昨晚的水漬旁，多了一樣東西——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小的泥點，像是鞋底沾染后不經意蹭上去的。但季尋記得很清楚，昨晚他檢查過，那里什么都沒有。是姜斐留下的？還是……別的什么東西進來了？

他神經質地檢查門鎖。鎖芯似乎……有點澀，轉動起來不如平時順滑。是被動過了嗎？還是僅僅是他的錯覺？這種無法確認的懷疑，比明確的破壞更折磨人。

他需要冷靜。他想泡杯咖啡，手卻抖得厲害，咖啡粉撒了一地。他放棄了，頹然坐倒在沙發上。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枚被他扔在桌上的發夾。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詛咒。

“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他對著空氣嘶吼，聲音嘶啞。

腦海里關于那場火的記憶再次翻涌。但這一次，畫面更加混亂、矛盾。他看到火光中蜷縮的背影，但緊接著又閃過一個姜斐站在火焰之外、冷冷看著一切的畫面。他看到自己潑出汽油，但下一幀卻是姜斐自己手里拿著打火機，臉上帶著決絕的笑容……

“哪個是真的？！”他痛苦地揪著頭發，“你到底死了沒有？！我到底……做了什么？！”

記憶不再是固定的回放，它變成了一個可以被篡改、被污染的泥潭。他開始懷疑自己認知的一切。也許姜斐根本沒死在那場火里？也許他從頭到尾都是被她操控的棋子？也許……他才是那個瘋了的人？

時鐘在墻上滴答作響，聲音清晰得令人煩躁。他看了一眼，上午十點。他閉上眼，試圖強制自己冷靜，哪怕只是睡一小會兒。

但再睜開眼時，窗外的天色已經變成了黃昏的橘紅色。

他猛地看向時鐘——指針赫然指向下午兩點四十五分！

中間那幾個小時……去哪里了？！他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就像被人憑空剪掉了他生命中的一段膠片。

強烈的眩暈和恐慌感瞬間攫住了他。時間也開始變得不可靠。這個空間，這個時間，甚至他自己的記憶和感知，都在以一種不可阻擋的速度崩壞、瓦解。

下午三點?？Х瑞^。姜斐。

那個約定像一個冰冷的坐標，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去！必須去！

這個念頭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而是一種近乎生理性的沖動。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像癮君子撲向能緩解痛苦的毒品。他需要答案，需要一個能讓他從這不斷下沉的瘋狂中抓住一點“真實”的東西，哪怕那真實是殘酷的。

他不再猶豫，不再掙扎。幾乎是踉蹌著沖到門口，抓起外套和鑰匙。他甚至沒有再看那枚發夾一眼，仿佛那東西已經烙印在了他的靈魂里，無需攜帶。

他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樓道昏暗而空曠，他的腳步聲在寂靜中回蕩，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倉促。

他沒有回頭看那扇剛剛關上的門。他怕看到門縫里，有另一雙眼睛正在靜靜地注視著他離開。

“昔時”咖啡館。

他來了。帶著破碎的記憶，混亂的時間感，和一個瀕臨崩潰的自己，走向那個由姜斐設下的、未知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