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跪在溫熱的灰燼中，膝蓋被燙得刺痛。頭頂的天空像一塊凝固的血珀，橘紅色的光暈扭曲著，壓得他喘不過氣。巨槐樹無聲矗立，枝干上懸浮的記憶氣泡像破碎的鏡片，折射出無數畫面——童年的笑聲、火場的熱浪、林宸伸出的手。槐樹根部滲出暗紅的樹液，散發著燒焦頭發和濕土的氣味，像在低語他的罪。

他掌心的發夾燙得像烙鐵，銀色表面泛著紅光，像在呼吸。他想扔掉它，卻怎么也松不開手。發夾的重量像一顆心，沉甸甸地墜著他，喚起那個名字——林宸。不是姜斐，不是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幻影，而是林宸，那個他親手推入火海的男孩。

“季尋。”一個聲音從槐樹后傳來，柔軟卻帶著刀鋒的冷。姜斐走出來，風衣濕漉漉的，滴下的水在灰燼上冒出白煙。她的臉在血珀光線下半明半暗，嘴角的笑甜美而殘忍，像童年照片里的小女孩，又像火場里那個冷眼旁觀的影子。她的眼神穿過他，直刺心底，像剝開他每一層謊言。

“你以為毀了那顆心，就能逃？”她蹲下，離他近得能聞到她身上的煙火味，混雜著一絲槐花的甜膩。她的指尖掃過他的手背，冰涼卻帶著灼熱，像劃開皮膚，燒進骨頭。

季尋猛地縮回手，發夾掉在灰燼上，發出嘶的一聲，像燒紅的鐵遇水。他想反駁，喉嚨卻像被煙堵住，只能擠出一句：“我……已經面對了。”

“面對？”姜斐笑了，笑聲輕得像羽毛，卻刺骨地冷。她撿起發夾，金屬在她指間轉動，紅光映在她眼底，像兩團跳動的火。“你面對的是什么？林宸的死？還是你推開他時，手里的這枚發夾？”

季尋的心臟猛地一縮。記憶像燒紅的針扎進大腦——火場里，林宸的背影蜷縮在墻角，火焰舔舐著他的衣角。他伸出手，喊著季尋的名字，聲音被濃煙吞沒。季尋站在門口，手里攥著發夾，掌心冰涼。他沒有拉他，而是……推了一把。汽油的味道、火焰的咆哮、林宸的眼神——震驚、失望，還有一絲悲傷。

“你愛他。”姜斐的聲音貼近他的耳廓，氣息溫熱，像蛇信，“你愛他，所以你怕他。你怕那份光，怕它照亮你的丑陋。所以你燒了他，燒了你們在槐樹下的誓言。”

“住口！”季尋猛地站起，吼聲在灰燼孤島回蕩。他沖向姜斐，想推開她，手卻抓住了她的風衣，布料濕冷，像浸透了血。他愣住，低頭一看，風衣上有一片暗紅的污痕，形狀像林宸伸出的手。

姜斐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復雜，像憐憫，又像誘惑。“你毀不了余燼，因為它們是你。你可以留下來，和我一起燒。”她的指尖點在他的胸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氣。“或者……面對他，面對你藏了這么久的真相。”

季尋的呼吸急促，胸口像被巨石壓住。留下來？和姜斐沉淪在余燼的幻象里，假裝林宸從未存在，假裝他不是兇手。面對真相？承認他殺了林宸，承認那份他不敢觸碰的愛，背負它直到被吞噬。

他松開她的風衣，后退一步，腳下的灰燼燙得他踉蹌。他低頭，發夾又出現在他掌心，紅光更亮，像在催促。他看向槐樹，根部的那顆“心臟”仍在跳動，暗紅色的能量體脈動著，散發著窒息的壓力。每一次跳動，都像在吸取他的記憶——槐樹下的笑聲、林宸遞給他火柴時的溫暖、他們刻在樹皮上的名字。

“選擇吧。”姜斐的聲音柔得像嘆息，“留下來，或者……點燃它。”

季尋的手顫抖，發夾在指間打轉。他閉上眼，記憶翻涌：槐樹下，林宸笑著遞給他一支火柴，“點燃它，我們就是光。”火場里，他卻用那支火柴，點燃了汽油。林宸的眼神穿過火焰，悲傷卻沒有指責。

“我愛你，林宸。”他低聲說，聲音破碎卻堅定，“對不起。”

他猛地握緊發夾，金屬刺破掌心，鮮血滴在灰燼上，冒出白煙。姜斐的影子在火光中扭曲，發出低低的嘆息，像解脫，又像警告。季尋沒有猶豫，沖向槐樹根部，將發夾刺進那顆“心臟”。火焰瞬間吞噬了它，發出刺耳的嘶鳴，像無數聲音在哀嚎。

槐樹劇烈震動，枝干上的記憶氣泡紛紛破滅，化為光點。樹液如血涌出，地面裂開，灰燼如沙流失。季尋感到一股撕裂的痛，不是身體，而是記憶——林宸的笑、火場的熱浪、槐花的香氣，像被烈焰燒盡。他的視線模糊，姜斐的身影化為煙霧，散入空氣，只留下一句飄忽的低語：“你會記得我。”

天空布滿裂痕，發出碎裂聲。槐樹枯萎，化為黑色粉末。季尋跪倒在地，發夾的余溫在他掌心冷卻，燒痕卻更深了。黑暗涌來，溫柔而不可抗拒，將他吞沒。

但在黑暗深處，他仿佛看見林宸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悲傷，只有……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