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菜市場角落剝毛豆時，聽見隔壁魚攤傳來爭吵聲。穿貂皮大衣的貴婦正指著胖嬸的鯽魚罵：“你這魚缺鱗片，分明是死魚充活！“胖嬸抄起水瓢往地上一磕，水花濺得貴婦高跟鞋直往后躲。

“張太太昨兒在我這兒買了三條鱸魚，轉身就去星級酒店賣高價，“胖嬸擦著圍裙上的魚鱗，“您要真講究，咋不去拍那十萬塊的野生大黃魚？“周圍攤販突然安靜，我看見貴婦耳垂的鉆石耳釘閃過一道慌神。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房東發來催租短信。我攥緊皺巴巴的鈔票往菜心攤挪，賣菜的阿婆忽然拽住我袖口：“丫頭，你前兒送我的降壓藥特管用。“她往我塑料袋里塞了把鮮嫩菜心，又壓低聲音，“拐角賣烤鴨的老周，年輕時可是米其林三星主廚。“

話音未落，斜對角傳來瓷器碎裂聲。穿唐裝的老爺子拍著桌子怒吼：“你這青花瓷罐是化學釉料！“賣古玩的眼鏡男額頭冒汗，圍觀群眾里突然站起個戴草帽的老漢：“讓開，我來瞧瞧。“他用袖口蹭了蹭老花鏡，指尖敲了敲罐身，“底款寫著成化年制，可這胎質......“

我抱著菜往城中村走，路過巷口修車鋪時，瞥見老板正在擦一輛限量版摩托車。上周他還幫我補過自行車胎，滿手油污的樣子。手機又震，這次是銀行發來短信：您尾號XXXX的賬戶到賬800萬。

夜市亮起霓虹時，我坐在大排檔啃羊蝎子。隔壁桌的程序員突然拍桌：“這代碼邏輯有問題！“穿背心的老板抄起啤酒瓶就往他碗里倒：“你去年改的購物車系統，現在還在我公司用著呢。“程序員愣住的瞬間，賣炒粉的阿姨端來免費例湯：“小伙子，少熬夜，嬸兒這兒有枸杞。“

暴雨突至的夜晚，我躲在便利店屋檐下，看見賣烤腸的聾啞夫妻正在給流浪貓搭雨棚。穿貂皮的貴婦抱著紙袋跑進來，里面裝著剛買的貓糧。她沖我點頭時，我看見她手腕內側有道舊疤——和我媽當年化療時的留置針痕跡一模一樣。

凌晨三點的菜市場飄來燉骨湯香，我蹲在胖嬸的魚攤前幫忙殺魚。她忽然指著正在卸貨的貨車司機：“那小伙兒白天送快遞，晚上幫他爸開貨車，去年還拿了全國職業技能大賽冠軍。“刀在魚腹劃開的剎那，我想起自己白天遞簡歷時，HR盯著我簡歷上“前電競冠軍“的眼神。

手機屏幕在黎明前亮起，是戰隊教練發來的消息：“回來吧，今年國際賽缺個指揮。“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魚販執照，抬頭看見老周正往烤鴨爐里添果木，阿婆在給菜心灑水，穿唐裝的老爺子哼著小曲兒遛鳥經過。雨滴從棚頂墜落，在青石板濺起細碎的光，像極了當年站在領獎臺上，射燈打在鍵盤上的模樣。

魚鰓在指間輕輕翕動，遠處傳來早班地鐵的轟鳴。我忽然笑起來，把殺好的魚裝進泡沫箱，箱底躺著張泛黃的獎狀——那是我十八歲拿的全國青少年烹飪大賽銀獎。胖嬸往我兜里塞了顆水果糖，甜味在舌尖漫開時，聽見巷口有人喊：“加辣多加醋，要最脆的鍋巴！“

這人間啊，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爽文模板。有人把米其林證書藏在油污圍裙里，有人將冠軍獎杯鎖進出租屋衣柜，有人在煙火氣里藏著未拆封的人生。當我握著殺魚刀的手再次穩如磐石時，忽然明白真正的痛快從來不是碾壓式的逆襲，而是能在命運的菜市場里，把每一片魚鱗都刮得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