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在徐府忙碌許久的太醫令為徐庶取出箭頭開下湯藥后，便在荀惲及其部下的護送下前往丞相府復命了。

至于其后的事情，無人可知，只知道當夜許都李家一名嫡次子失足落水不救身亡。

其中關鍵，自是少不了被人猜測，但那徐庶之名也令世家膽寒。

曹操奪取北地，屠城無數卻能穩坐丞相之位，靠的就是對世家大族的厚待，而今為了一個寒門子弟逼死了豪門嫡系，其中分量不可言談。

這也便導致了當初孝道聞名的徐庶無人問津，而今卻因一場刺殺變得門庭若市。

只不過最后都被徐庶以傷為由，全部推辭了過去，而曹操見徐庶這般，便也松了口氣。

徐庶能抵擋世家大族的糖衣炮彈，曹操自然不會吝嗇，當日便登門拜訪。

靜養的徐庶本就因刺殺惶恐，而那所求的鴿子至今沒有消息，郁悶之下竟是病若懸絲無法下床。

即便是曹操前來也未曾起身迎接，見徐庶如此，曹操自以為他還在為刺殺他的人沒有得到懲罰，為之氣憤，便道出了自己的苦水。

“元直，莫不是還在為那豎子惱怒？”

“這李家算不得世家大族，即便是屠滅滿門又待如何？”

“然李家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即便是屠滅對世家來說不過是死了一條狗！”

經過荀彧的勸導，曹操心中雖然沒有了火氣，但提及世家卻也有些郁悶。

固然成事是靠著世家的推舉，但這么多年大小無數戰役，曹操自問不落后于人，而今五十有三的他那次戰役不都是身臨現場？

吃了個啞巴虧，卻沒辦法對世家如何，但他不得不忍，當初殺大才邊讓便令他失兗州許久，而今才殺了與之齊名的孔融不久，若是再造殺孽誰能保證北地的安定？

曹操沒想到，今日自己也得苦口婆心的勸徐庶，徐庶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是因為一個小改革得罪了世家門閥。

“依丞相所言，我改革公文行書......莫不是觸犯了他們的利益？”

這一點徐庶是怎么都沒想到的，改革之事說到底，不過是他偷懶所為，其二他自覺有利于朝政作那迷惑曹操之舉，卻不想這改革卻也能觸動世家？

見徐庶不解，曹操卻是笑了出來，當年的他不也是如此，剛入官場便一門心思改革，最后的結果呢？

或是因為徐庶與自己當初的經歷相似，曹操便也嘮叨起來，講了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話語。

“元直，你可知世家大族的權柄來源于何物？”

“應當是入朝為官......”

曹操發問，徐庶思考片刻便回答出自己的答案，但顯然這個答案曹操并不是很滿意。

“錯！”

“若論為官，你與我皆是官，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徐庶著實答不上來，論家世曹操乃是宦官之后，在漢末多為世家不齒卻能一步步做到丞相。

若是論能力，這天下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但未必能有幾人做到曹操這一步。

見徐庶搖頭，曹操也知自己心急了，心中暗道這徐庶畢竟寒門，能有幾分熱血做事就夠了，便不再故意考量。

“世家大族經久不衰，無外乎書籍二字！”

“百年前蔡侯一宦官改良造紙術，元直現今能見到多少紙張？”

“世家大族難道不知紙張好處么？他們知道！他們比誰都清楚紙張的妙用！”

言及此處，曹操似雄獅一般咆哮，心中那團火像是要把他吞沒。

“他們正是知道，才會去阻止，阻止賤民們與他們共享那名為知識的權柄！”

“而你......所謂精簡公文，便是要讓那些泥腿子們有機會，覬覦他們手中的權柄！”

“若是拋開那晦澀難懂的華美文章，豈不是稍有學識者便可為官了？”

“即便是這群泥腿子，當不了大官，可也是官！”

癡癡望著眼前的曹操，徐庶看到的不是史書上那個獨領時代的梟雄，反倒是像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憤青。

回憶腦海中有關曹操前半生的歷史，曹操又何嘗不是夢想破滅后才變成現在的樣子呢？

洛陽北部尉初登官場，不畏強權制五色棒，棒殺當時頂流宦官的叔父。流放去做那濟南相，剿匪破淫祀還青州百姓一片晴空，卻致使父親被迫罷官。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反抗后的妥協，就好似無數個年輕人的影子，即便不甘最終也會向現世低頭......

此時徐庶看到了那易于史書卻更為真實的曹操，心中卻是苦悶起來，他在猶豫在迷茫。

“丞相......”

徐庶幾欲張口，曹操擺了擺手，恢復了以往不怒自威的形象，寬慰徐庶一番，便辭別而去。

唯留那徐庶躺在臥榻之上，不知該去如何面對現在的曹操......

辭別徐庶的曹操攜曹仁回到了馬車之中，曹仁看了幾眼曹操，實在是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

“大哥，您要是看那些世家不爽，我這就去領青州軍滅了他們！”

聞言，曹操略挑眉頭，平淡罵了一句。

“愚蠢！”

“那世家若是靠兵戈便可消滅，我豈會等到現在？”

“待日后一統天下，我自有抉擇！”

曹仁被罵，也不惱怒，就是有些吃味的嘀咕著為何自己與那徐庶的待遇差距這般巨大。

馬車內算不上寬闊，曹操自是聽到了自己這位族弟所言，面上雖然嚴肅心底也不由覺得好笑。

“子孝，你與那徐庶不同！”

這本是曹操準備寬慰曹仁的，誰知道曹仁一根筋，以為自家大哥更喜歡那徐庶，竟開始訴起苦來。

“大哥，我知道你喜歡文人，我這些年也在努力讀書，算得上是個儒將了......”

“不行我回去再多背幾本書，寫他娘的幾首詩來......”

曹仁這話越來越不對勁，曹操連忙打住，他雖然希望自己的族弟能好好讀書，但絕不是讀成個書呆子！

“我讓你讀書，不是讓你死記硬背！”

“那徐庶與我初入官場之時別無二致，都是憑著一腔熱血去做事！”

“我寬慰他，不過是為了日后令其成為我斬向世家最鋒利的劍鋒！”

“上位者，才華不必高于臣子，需洞悉人心加以善用！”

說到這里，曹仁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決定了，以后就按自家大哥說的，好好洞悉人心！

解決完徐庶這里的問題，曹操才又詢問起夏侯惇那邊的準備情況，十萬大軍去取那新野，曹操到沒有啥可擔心的。

但徐庶口中的諸葛亮若是真的有才能，卻又不能不防。

曹操是知道自家夏侯惇的脾氣的，倘若現在言明利害，他或許會聽進去，可一旦到了戰場上就未必了。

曹仁或許是剛才的提點有了些長進，便言讓那于禁制約夏侯惇，免得對方犯渾壞了大事。

于禁？曹操何嘗沒這般想過，可夏侯惇犯起渾來，整個曹軍中，也唯有他才治得住。

若不是近年征戰糧食儲備不足，今年春耕播下的新麥，也得等到七月收割，又何必命夏侯惇先行。

“孫權......劉備......”

念叨著二人的名諱，曹操背靠馬車閉目沉思，腦海中不斷推演著那即將上演的大戰，以他批注孫子兵法的實力，也算不出劉玄德該如何依靠新野小城抵擋十萬大軍。

“劉備，你若勝我必親臨！”

“你若敗......那就太無趣了......”

喃喃自語宛若蚊吟，曹仁知道自家大哥每每沉思便會如此，便不敢出聲打攪，靜靜守在一旁以待曹操派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