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蜿蜒的小徑，草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蕭云跟在柳如煙身后，看著她輕盈地跳過一塊又一塊濕滑的山石，白衣在翠綠的山林中時隱時現，宛如一朵飄動的云。
“師姐，慢些走。“蕭云喘著氣喊道，“我這醉鬼可沒你這么好的腳力。“
柳如煙回頭，面紗上方露出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三歲看老，你小時候也是走兩步就喊累。“話雖如此，她還是放慢了腳步，等蕭云跟上來。
蕭云拄著青霜劍當拐杖，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是體力不支，而是從昨晚開始，他一直在暗中按照竹簡上的心法運轉真氣，體內如同有一團火在燒，卻又說不出的舒暢。
“你在練天劍訣？“柳如煙突然問道，眼睛盯著他握劍的手勢。
蕭云下意識地松開一些：“看得出來？“
“呼吸比平時慢了三成，指尖有輕微的氣流波動。“柳如煙指了指他的右手，“而且你握劍的姿勢變了——拇指不再壓著劍柄，而是與食指形成環狀。這是天劍訣的'抱元'手勢。“
蕭云挑眉：“觀察得真仔細。莫非柳師姐一直這么關注我？“
柳如煙不理會他的調笑，從懷中取出一塊素白手帕遞給他：“擦擦汗。初練天劍訣不宜過度，真氣走岔了會傷經脈。“
蕭云接過手帕，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鉆入鼻腔。他故意夸張地嗅了嗅：“師姐的手帕都這么香，真人豈不是...“
一塊小石子精準地打在他額頭上。
“哎喲！“蕭云捂著額頭，“小時候你也這么暴力嗎？“
“更暴力。“柳如煙眼中閃過笑意，“你偷吃我的桂花糕，我追著你打了半個山頭。“
蕭云大笑，笑聲驚起林間一群飛鳥。他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二十年的空白被一點點填補，記憶的碎片逐漸拼合。雖然大部分童年往事仍然模糊，但與柳如煙相處的點滴卻異常鮮明，仿佛深埋在心底的寶藏終于重見天日。
正午時分，兩人找到一條清澈的山溪，決定稍作休整。蕭云脫了靴子，將雙腳浸入冰涼的溪水中，舒服地嘆了口氣。柳如煙則在上游處取水，小心地避開陽光直射，保持面紗不濕。
“師姐，你也來泡泡腳吧，舒服得很！“蕭云喊道。
柳如煙搖頭：“幽冥教的人可能還在附近，不能放松警惕。“
“就一會兒。“蕭云掬起一捧水潑向她，“保證比你那板著臉的樣子舒服多了。“
水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柳如煙本能地側身避開，卻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入溪中。嘩啦一聲，白衣瞬間濕透，面紗也飄落水中。
“蕭云！“柳如煙氣得臉頰緋紅，狼狽地從溪中站起，濕發貼在臉上，宛如出水芙蓉。
蕭云呆住了。陽光透過水珠在她精致的五官上跳躍，長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滴，紅唇因惱怒而微微嘟起。二十年前那個總跟在他身后的小姐姐，如今已出落得如此絕色。
“看什么看！“柳如煙抓起一塊鵝卵石作勢要扔。
蕭云連忙舉手投降：“我錯了我錯了！“說著脫下外袍遞過去，“先披上這個，別著涼。“
柳如煙接過袍子裹在身上，突然盯著蕭云的手臂：“你的胎記...在發光？“
蕭云低頭一看，果然，手臂上的梅花胎記正泛著淡淡的紅光，而且比平時更加清晰，連花瓣的紋路都清晰可辨。更奇怪的是，他感到胎記處傳來一陣陣溫熱，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膚而出。
“怎么回事...“他剛開口，突然注意到柳如煙卷起的袖口下，也有一處類似的痕跡——不是梅花，而是一道劍形的印記，此刻同樣泛著微光。
兩人驚訝地對視一眼，同時伸手觸碰對方的印記。就在指尖相觸的剎那，一道無形的波動以兩人為中心擴散開來，周圍的溪水竟然微微懸浮在空中，形成無數細小的水珠。
“這是...“柳如煙的聲音有些顫抖，“劍印共鳴。師父說過，只有天劍門嫡系和寒梅劍傳人才能...“
蕭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變了——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和一個稍大的女孩站在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面前，老者手持一柄發光的短劍，在他們手臂上輕輕一點...
“梅師父為我們種下的劍印！“蕭云脫口而出，“這是...記憶？“
柳如煙點頭，眼中閃著淚光：“他想讓我們永遠記得彼此，哪怕失散多年，劍印也能互相感應。“
水珠緩緩落回溪中，劍印的光芒也逐漸消退。蕭云卻遲遲沒有松開柳如煙的手。她的手指纖細卻有力，掌心有常年練劍留下的繭，卻意外地溫暖柔軟。
“師姐...“蕭云輕聲喚道，突然不知該說什么。二十年的孤獨流浪，無數次醉生夢死，原來都是為了掩蓋內心那個永遠填不滿的空洞——失去家人的痛，失去記憶的迷茫，還有...失去她的遺憾。
柳如煙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都過去了。現在，我們得完成梅師父和...你父親的遺愿。“
蕭云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兩人默契地分開，各自整理濕透的衣衫。柳如煙重新戴上面紗，但蕭云注意到，她的耳尖還泛著淡淡的粉色。
“繼續趕路吧。“柳如煙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如果順利，傍晚就能看到洛陽城了。“
收拾停當，兩人再次上路。這一次，蕭云不再嬉皮笑臉，而是認真地請教起劍法要訣。
“柳師姐，竹簡上說'天劍九轉'，但我只看到前五轉的心法。“
柳如煙從行囊中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天劍訣共九重，每重都有對應的劍招和心法。梅師父只復原了前五重，后四重據說只有歷代掌門口耳相傳。“
“那我父親...“
“應該沒來得及傳給你。“柳如煙頓了頓，“不過幽冥教也不知道完整的天劍訣，否則不會這么忌憚。“
蕭云思索片刻：“所以關鍵在于雙劍合璧？“
柳如煙點頭：“正是。天劍訣主攻，凌厲無匹；寒梅劍法主守，密不透風。合璧后攻守兼備，正好克制幽冥教的'九幽玄功'。“
“聽起來...“蕭云眨眨眼，“像是一對默契的搭檔？“
柳如煙白了他一眼：“也可以這么說。不過要真正做到心意相通，劍意相融，需要長時間的磨合。“
“那我們得抓緊時間磨合了。“蕭云笑道，“要不要現在就練習一下？“
柳如煙看了看四周：“這里地勢開闊，不安全。等到了洛陽，找到安全的地方再...“
她的話戛然而止，突然拉住蕭云躲到一棵大樹后。蕭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山坡上有幾個黑影正在移動，陽光下偶爾反射出金屬的光澤——是兵器。
“幽冥教的搜山隊。“柳如煙低聲道，“比預想的來得快。“
蕭云數了數，至少有十五人，呈扇形向他們的方向推進。領頭的似乎牽著什么動物，仔細一看，竟是一條體型碩大的黑犬。
“糟了，是幽冥犬，嗅覺極靈。“柳如煙臉色微變，“我們的行蹤暴露了。“
蕭云握緊青霜劍：“硬闖？“
“太冒險。“柳如煙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個辦法，但需要你完全信任我。“
“你說。“
“寒梅劍法中有一種'隱息術'，可以暫時掩蓋氣息，騙過幽冥犬。但需要兩人真氣互通，毫無保留。“柳如煙認真地看著他，“你愿意試試嗎？“
蕭云毫不猶豫地點頭：“來吧。“
柳如煙示意他坐下，自己則面對面盤腿而坐。她摘下左手手套，露出白皙的手掌：“掌心相對，跟著我的真氣走。“
兩人的手掌貼合在一起，蕭云立刻感到一股清涼的氣流從柳如煙掌心傳來，沿著他的手臂經脈向上游走。他按照竹簡上的心法，引導自己的真氣與之呼應。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兩人的劍印再次亮起，這次不只是微光，而是清晰可見的紅白兩色光紋，如同活物般在手臂上蔓延。蕭云感到柳如煙的真氣與自己完美融合，沒有絲毫不適，仿佛本就是一體。
“別分心。“柳如煙閉著眼睛輕聲道，“想象我們被梅花包圍，氣息與花香融為一體。“
蕭云照做，很快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籠罩全身。他的呼吸變得極輕極緩，心跳也慢了下來，整個人仿佛化作了山林的一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柳如煙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可以了。“
蕭云睜開眼，發現太陽已經西斜。遠處的搜山隊不知何時改變了方向，正向東面移動，那只幽冥犬也毫無察覺地跟著主人離開了。
“成功了！“蕭云驚喜道，卻仍不敢大聲說話。
柳如煙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眼中帶著笑意：“第一次配合就這么順利，看來劍印的共鳴比想象的更強。“
兩人收拾行裝，趁機向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動。途中，蕭云忍不住問道：“這種真氣互通...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嘗試真正的雙劍合璧了？“
柳如煙搖頭：“還差得遠。隱息術只是基礎，真正的合璧劍法需要心意相通到能預判對方的每一個動作。“她頓了頓，“不過...這確實是個好兆頭。“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蕭云時不時偷瞄身旁的柳如煙，心中涌起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突然闖入他生命的女子，原來早就在他記憶最深處占據了特殊的位置。而現在，他們不僅僅是兒時玩伴，更是肩負共同使命的伙伴，是劍法上互補的知己。
天色漸暗時，兩人在一處高坡上終于望見了遠方的洛陽城。暮色中，巨大的城墻如一條巨龍蜿蜒在地平線上，城內的燈火如繁星般閃爍。
“終于到了。“蕭云長舒一口氣，“接下來去哪？“
柳如煙從懷中取出一張小小的紙條：“梅師父在洛陽有個故交，開了一家叫'琴心齋'的樂器行。他是少數知道我們身世的外人，也是可靠的盟友。“
“琴心齋...“蕭云喃喃重復，“這名字有點耳熟。“
“你小時候應該去過。“柳如煙微笑，“那是梅師父常帶我們買糖葫蘆的地方。“
蕭云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門口有個會動的小木馬！“
柳如煙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店主姓蘇，是個琴藝大師。他...“
她突然停住，警惕地望向身后的樹林。蕭云也立刻察覺異樣——太安靜了，連蟲鳴鳥叫都沒有。
“有人跟蹤。“柳如煙低聲道，“從氣息判斷，不是幽冥教的人。“
蕭云的手按在劍柄上：“那會是誰？“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樹頂傳來：“二十年不見，小云兒已經長這么大了。“
蕭云猛地抬頭，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倒掛在樹枝上，花白的頭發垂下來，臉上布滿皺紋，卻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你是...“蕭云皺眉，突然靈光一閃，“老猴子？！“
那老人一個翻身輕巧落地，發出咯咯的笑聲：“還算有良心，沒忘記老夫！“他轉向柳如煙，恭敬地行了一禮，“柳姑娘，老朽奉蘇先生之命前來接應。“
柳如煙警惕不減：“暗號？“
“梅花三弄斷人腸。“老人答道。
“下句？“
“劍膽琴心兩不忘。“老人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上面刻著“琴心“二字。
柳如煙這才放松下來：“有勞侯前輩了。“
蕭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被稱為“老猴子“的老人：“你...你還活著？我記得你那時候就看起來七八十歲了！“
老猴子哈哈大笑：“老夫今年一百零三，還能翻跟頭呢！“說著真的在地上連翻了三個跟頭，靈活得不可思議。
柳如煙小聲解釋：“侯前輩是蘇家的老仆，輕功獨步天下，當年負責暗中保護我們。“
老猴子拍拍身上的塵土：“閑話少說，蘇先生收到消息，幽冥教已經派人混入洛陽，就等著你們自投羅網呢。跟我走，有條密道可以安全入城。“
蕭云和柳如煙對視一眼，同時點頭。老猴子轉身就要帶路，蕭云卻突然叫住他：“等等，我需要換身裝束。“
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套華麗的紫色長袍，又拿出一頂鑲嵌著白玉的發冠，三兩下就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富貴公子的模樣。更絕的是，他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折扇，“唰“地展開，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從浪蕩劍客變成了紈绔子弟。
“如何？“蕭云轉了個圈，“像不像洛陽城里的敗家子？“
柳如煙忍不住笑了：“像極了。“
老猴子也豎起大拇指：“小云兒還是這么機靈！走吧，'敗家子'公子，帶你去見世面！“
三人借著暮色向洛陽城潛行而去。蕭云走在最后，回頭望了望來時的山路。他知道，一旦踏入洛陽城，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醉生夢死的“醉劍客“將真正面對自己的宿命。
他摸了摸懷中的竹簡和劍譜，又看了看前方柳如煙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