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深秋·蘇州郊外

馬車輪碾過泥濘的小路，車轍里滲著暗紅色的水，像稀釋的血。

沈知微蜷縮在藥材麻袋后，鼻腔里充斥著當歸和鴉片的混合氣味。三日前陸沉舟毒傷初愈，便命人往城外運送大批藥材，而領隊的副官陳默腰間，掛著從小桃尸體上取下的銅鈴鐺。

鈴鐺隨馬車顛簸輕響，節奏竟與母親留下的暗號一致——三急兩緩，意為“危險，勿近“。

馬車突然停住。

“到了。“陳默的聲音隔著麻袋傳來，“夫人還要裝睡多久？“

沈知微掀開麻袋，刺目的天光下，一座灰瓦院落矗立在荒草叢中。門匾上“慈安堂“三個字已經斑駁，兩側卻站著持槍的士兵。更詭異的是，院墻上密密麻麻釘著鐵蒺藜，朝內的那一面全都帶著暗紅銹跡。

這不是孤兒院。

是牢籠。

（鐵門之后）

濃重的藥味混著腐爛氣息撲面而來。

沈知微跟著陳默穿過回廊，兩側廂房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那聲音空洞得像破舊的風箱，時不時被劇烈的嘔吐打斷。

“少帥建的'慈安堂'，收留戰亂孤兒七十三人。“陳默推開盡頭那扇鐵門，“現在還剩二十一個。“

屋內，十幾個孩子蜷縮在通鋪上，最小的不過五六歲，手腕都系著編號布條。他們面頰凹陷，眼下泛著不正常的青黑，有個小女孩正對著銅盆吐血，盆底積了層黏稠的黑漿。

沈知微的指甲掐進掌心——這癥狀與母親臨終時一模一樣。

“什么時候開始的？“她蹲下身，指尖搭上小女孩的脈搏。

“去年臘月。“陳默低聲道，“起初只是咳嗽，后來...“

“后來皮膚潰爛，咳血而亡。“沈知微打斷他，“為什么用鴉片？“

陳默沉默片刻，突然掀開墻角麻袋。

里面不是藥材，而是一具裹著草席的小尸體。孩子的手臂上布滿針孔，身旁散落著幾個玻璃管，管壁上貼著德文標簽：“Schwefelversuch Nr.5（硫磺實驗5號）“

沈知微的胃部一陣痙攣。她認得這種管子——父親實驗室的器皿。

“少帥用鴉片鎮痛，是為讓他們死得舒服些。“陳默的聲音冷硬如鐵，“真正殺人的，是日本人送來的'特效藥'。“

窗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沈知微迅速將玻璃管藏入袖中，轉身時卻撞上一堵人墻——陸沉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軍裝外罩著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冊病歷。

他的目光掃過她鼓起的袖口，淡淡道：“夫人果然找來了。“

（地窖實驗室）

向下延伸的石階長滿青苔，每走一步都有回聲。

沈知微跟著陸沉舟來到地窖，墻上的煤油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扭曲。角落里堆著生銹的鐵籠，籠底殘留著幾撮灰白毛發——像是某種實驗動物。

“光緒二十年，日本人在德租界設立'東亞病源研究所'。“陸沉舟掀開地窖中央的白布，露出臺精密儀器，“用中國孤兒試驗細菌武器。“

儀器上刻著“柏林制造“的字樣，但接口處焊著日文編號。沈知微撫過冰冷的金屬管，突然在夾層里摸到張泛黃的紙片——

“實驗體7號出現抗藥性，建議增加硫磺劑量。——沈懷瑾 1895.2.17“

父親的字跡。

她的指尖開始發抖：“我父親...參與了這些實驗？“

“起初他以為是普通醫學研究。“陸沉舟打開儀器暗格，取出一支密封試管，“發現真相后，他偷換了實驗數據，導致這批細菌武器在甲午戰場失效。“

試管里懸浮著黑色絮狀物，像是凝固的血。沈知微突然明白母親為何反復念叨“硫磺“——那是日軍用來增強細菌毒性的催化劑。

“你母親為掩護他撤離，喝下毒酒。“陸沉舟的聲音忽然放輕，“而你父親...“

地窖深處傳來鐵鏈晃動的聲響。

沈知微轉身，看見陰影里有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被鎖在墻上，正用渾濁的眼睛盯著她。那人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僅剩的無名指上戴著枚翡翠扳指。

二叔？！

（背叛與真相）

“他沒死？“沈知微聲音發顫，“那虹口領事館的...“

“替身。“陸沉舟冷笑，“你二叔可比我們想的狡猾。“

鎖鏈嘩啦作響。沈懷瑜（二叔）突然撲上前，嘶聲道：“阿微！他騙你！沈家滅門就是陸——“

陸沉舟一槍托砸在他太陽穴上。二叔癱軟下去，額角滲出鮮血，卻仍掙扎著抬起手，露出掌心用血畫的符號：?（醫學符號）

“他說得對，我確實騙了你。“陸沉舟突然掐住沈知微的后頸，強迫她看向儀器后的暗門，“但不是關于沈家。“

暗門緩緩開啟，露出間燈火通明的實驗室。

周敘白穿著白大褂，正在給一個孩子注射。聽見響動，他抬頭微笑：“阿微，歡迎來到真正的'慈安堂'。“

他身旁的玻璃罐里，漂浮著十幾個微小臟器，最大的那個心臟上，刺著“7“這個數字。

實驗體7號。

沈知微的視線模糊了——那是她兒時玩伴阿阮的心臟。

（生死一線）

“三年前我就想接你過來。“周敘白推了推金絲眼鏡，“可惜陸少帥搶先一步。“

他腳邊的鐵籠里關著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正是昨日吐血的小女孩。沈知微突然掙脫陸沉舟，撲向實驗臺：“住手！“

周敘白輕松避開，針管在她眼前晃了晃：“別緊張，只是葡萄糖。“他忽然壓低聲音，“想知道你父母真正的死因嗎？“

沈知微僵在原地。

“你父親確實調換了數據。“周敘白從標本罐后取出一本日記，“但他沒告訴你母親，那些細菌樣本早就通過另一個渠道運出了實驗室。“

日記翻到某一頁，上面是母親的筆跡：

“懷瑾今夜歸來，袖口沾血。他說已銷毀全部樣本，可我分明看見他包袱里藏著七支密封管......必須告訴錦瑟。“

日期是1895年2月28日——母親死亡前三天。

“你母親發現真相后，決定向教會求助。“周敘白嘆息，“可惜被你父親親手...“

“夠了！“陸沉舟突然開槍，子彈擊碎周敘白手中的日記本，“夫人，看腳下！“

沈知微低頭，發現地磚縫隙滲出黑色液體——是硫磺！

周敘白大笑著按下墻上的閘刀：“一起下地獄吧！“

（烈焰中的選擇）

爆炸聲從地底傳來，整個實驗室開始坍塌。

沈知微在濃煙中摸索，終于觸到小女孩的鐵籠。孩子已經昏迷，額頭燙得嚇人。她扯下簪子撬鎖，卻聽見二叔在身后嘶吼：“先拿樣本！左邊第三個罐子！“

火舌舔舐著標本架，那個標著“7“的心臟正在融化。

遠處，陸沉舟與周敘白在槍戰中撞翻了藥品架，硫酸潑灑處騰起刺鼻白煙。

沈知微抱起小女孩，突然瞥見墻角有個暗格——里面整齊碼放著七支密封管，標簽上寫著：

“Modified Cholera Strain VII（改良型霍亂VII號）“

父親的字跡。

火勢越來越大。她咬牙抓起三支塞進衣襟，轉身時，一根燃燒的橫梁轟然砸下——

陸沉舟的身影沖破濃煙，軍裝下擺燃著火，將她連人帶孩子推出門外。

“走！“他反手鎖死鐵門，“帶著樣本去找蘇錦瑟的...“

爆炸聲吞沒了后半句話。

（本章完）

下章預告：

第7章《德文圣經》：沈知微帶著幸存女孩逃亡，在教會醫院發現蘇錦瑟遺留的德文圣經，內頁夾著半張北平地圖，而周敘白的追兵已包圍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