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秋·蘇州·陸府

陸沉舟回府時，已是深夜。

沈知微聽見軍靴踏過青石板的聲響，由遠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門外。她沒有動，依舊坐在梳妝臺前，慢條斯理地梳著長發。銅鏡里，她的臉蒼白如紙，唯有唇上一點朱砂色，像是刻意點上去的。

門被推開，濃重的酒氣混著硝煙味涌了進來。

“夫人還沒睡？”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醉意的沙啞。

沈知微從鏡中看他——軍裝外套敞著，領帶松散，眉骨上的疤痕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手里拎著一壇酒，步履虛浮，像是真的醉了。

可她分明看見，他的眼神清醒得可怕。

“少帥喝多了。”她放下木梳，起身去扶他。

陸沉舟順勢將手臂搭在她肩上，重量壓得她微微一晃。他的呼吸噴在她耳畔，灼熱而危險：“聽說……夫人今日見了位故人？”

沈知微指尖一顫。

今日午后，她在后院偶遇了那位教會醫院的蘇錦瑟護士。對方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卻在她擦肩而過時，用德語低聲道：“小心朱砂。”

“少帥說笑了。”她扶著他往床榻走，“我在這府里，哪來的故人？”

陸沉舟低笑一聲，忽然將她推到在榻上。酒壇砸在地上，碎片四濺。他單手撐在她耳側，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脖頸，拇指摩挲著那處被五姨太掐出的淤青。

“疼嗎？”他問。

沈知微屏住呼吸。

他的掌心有槍繭，粗糙的觸感刮過皮膚，像是某種無聲的威脅。她望進他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跳動的燭火，卻深不見底。

“不疼。”她說。

陸沉舟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翻身躺到一旁，閉眼道：“睡吧。”

沈知微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知道，這是一場試探。

（夜半）

確認陸沉舟呼吸平穩后，沈知微悄聲下榻。

她赤足踩在地上，冰涼的石板刺得腳心生疼。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地上劃出一道銀線。她小心地繞過地上的酒壇碎片，推門而出。

書房在回廊盡頭。

白日里，她曾瞥見書架上有一排醫書，其中一本《黃帝內經》的裝幀與父親收藏的那版極為相似。若陸沉舟真與父親有關聯，或許那里會有線索。

門軸發出細微的聲響。沈知微閃身進去，反手掩上門。

書房內彌漫著墨香與煙草味。她借著月光摸索到書架前，指尖掠過書脊，終于停在那本《黃帝內經》上。

抽出書的瞬間，一張泛黃的紙片飄落在地。

她彎腰拾起，就著月光一看——是一張藥方，字跡熟悉得讓她心臟驟停。

“血見愁三錢，配當歸五錢，可解朱砂之毒。”

是母親的筆跡。

沈知微的手開始發抖。這張藥方，本該隨母親一起下葬的。

她急切地翻動書頁，忽然在扉頁上發現一行小字：

“海棠依舊，人已非昨。——沈懷瑾”

父親的名字。

沈知微的呼吸凝滯了。

“找什么呢？”

低沉的男聲在身后響起，驚得她險些將書扔出去。

陸沉舟倚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那把刻有海棠的勃朗寧。月光描摹出他的輪廓，軍裝整齊，哪有半分醉態？

沈知微攥緊了藥方：“少帥裝醉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彼此彼此。”他緩步走近，“夫人夜探書房的本事，也不差。”

她退后一步，后背抵上書架：“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有我父親的東西？”

陸沉舟停在她面前，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藥方。他的指尖擦過她的掌心，帶起一陣戰栗。

“我是誰？”他輕笑，“不如問問你母親，當年在北平做了什么。”

沈知微瞳孔驟縮。

母親從未提過她在北平的經歷。

“你——”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陸沉舟眼神一凜，猛地將她拉到身后。幾乎同時，書房窗戶碎裂，一枚子彈擦著他的肩膀射入書架，打穿了那本《黃帝內經》。

“待在這。”他丟下一句，持槍沖了出去。

沈知微愣了一瞬，隨即蹲下身，從破損的書頁中抽出一張折疊的地圖——

蘇州河道布防圖，右下角蓋著日軍的印章。

（后院混戰）

沈知微貼著墻根潛行，槍聲和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月光下，她看見陸沉舟帶著幾名親兵與黑衣人交火。對方顯然訓練有素，借著假山和樹木掩護，不斷逼近。

一枚流彈擦過她的鬢角，火辣辣的疼。她咬牙繼續前行，忽然被人拽進假山縫隙。

“別出聲。”

是蘇錦瑟。

護士長依舊穿著那身素色制服，翡翠胸針在暗處泛著幽光。她捂住沈知微的嘴，低聲道：“你二叔沒死，他在日本人手里。”

沈知微瞪大眼睛。

“聽著。”蘇錦瑟塞給她一把鑰匙，“明日午時，去城南當鋪，找一個戴翡翠扳指的人。”

“為什么幫我？”沈知微問。

蘇錦瑟的眼神復雜：“因為你母親……是我姐姐。”

又是一陣槍響。蘇錦瑟推了她一把：“走！”

沈知微踉蹌著沖出假山，迎面撞上一具尸體——是五姨太的心腹婆子，眉心一個血洞，手里還攥著把剪刀。

她胃里一陣翻涌，強忍著惡心繼續跑。

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看見陸沉舟追了上來，軍裝上沾著血，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夫人這是要去哪？”他問。

沈知微握緊手中的鑰匙，后退一步：“少帥不是讓我待在書房？”

陸沉舟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你很像她。”

“誰？”

“你母親。”他抬手擦去她鬢角的血跡，“一樣的倔。”

遠處傳來哨聲，黑衣人開始撤退。陸沉舟收起槍，轉身道：“回房吧，今晚的事，別說出去。”

沈知微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那張河道圖，是你故意讓我看到的？”

陸沉舟腳步一頓，沒有回答。

（次日清晨）

沈知微在妝奩暗格里發現了一張字條：

“甲午之仇，血債血償。”

字跡與父親的一模一樣。

她望向鏡中的自己，眼下青黑，唇色慘白。

窗外，評彈藝人柳三弦的唱詞飄了進來：

“昨宵紅燭照海棠，今朝白骨埋荒崗……”

（本章完）

下章預告：

第4章《蜜餞與毒藥》：丫鬟小桃行為詭異，女主發現藥房蜜餞被人下毒，而陸沉舟的懷表里藏著一張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