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水是從天花板的裂縫滴下來的,在水泥地上凝成1999年3月17日的形狀。溫綾數到第108滴時,閣樓的門鎖響了。院長皮鞋跟沾著化糞池的泥,每一步都震落墻灰,那些碎屑在空中拼成小美的臉——上周失蹤的13號,她的塑料涼鞋還在下水道柵欄上發霉。
“七號,該交房租了。“院長的手電筒光柱切開黑暗,溫綾蜷縮的角落里堆著49張人臉拼圖。指甲縫里嵌著墻皮碎屑,每粒都是張未完成的面孔。下水道的腐臭突然濃烈起來,像有人掀開了鍋爐房后的水泥蓋板。
覺醒始于擦洗二樓走廊。溫綾的抹布蹭過瓷磚縫隙,帶出琥珀色的膠狀物。指尖觸到黏液的瞬間,整面墻活了過來,無數雙孩童的手撕開墻體,抓撓她的皮膚。那些手沒有指紋,掌心刻著條形碼,指甲縫里塞著《領養協議》的碎紙片。
手術臺的鋼釘刺入腕骨時,溫綾看見自己的皮膚在福爾馬林罐里舒展。穿貂皮的女人用鑷子夾起她的大腿皮膚,對著無影燈端詳:“左腿這塊紋路像云貴高速,能找到去年那批貨的路線。“買家的金絲眼鏡反光里,溫綾數清了自己被剝離的13層表皮,每層都拓著不同省份的鐵路圖。
第十三次剝皮后,傷口涌出的不再是血。彩色紙屑噴濺在無影燈上,每片都印著殘缺的記憶畫面:穿碎花裙的女孩被塞進冷鏈車,戴助聽器的男孩在鍋爐房化為蒸汽,雙胞胎的臍帶絞成麻繩捆住捐贈證書。溫綾的尖叫在手術室撞出裂痕,墻體內傳出數百個童聲的復調嗚咽。
逐火病院的救護車撞破鐵門時,溫綾正用腸子編織繩梯。她的內臟變成半透明薄膜,十二指腸里漂流著失蹤兒童的證件照,胃袋皺褶印著福利院營養餐的檢測報告。沈星回的冰錐刺穿她再生中的表皮,冰晶里凍著《境外領養流程指南》的殘頁。
病房防彈玻璃貼滿尋人啟事。溫綾用經血復制的檔案在窗上生長,每個名字都在午夜滲出黃銹。棲霞的禮教絲線試圖縫合她暴走的皮膚,線頭卻被紙屑絞成《未成年人保護法》的標點符號。陸離的羅盤在觸及她脊椎時炸裂,卦象銅水在地上凝成“淵藪“二字。
真相在符咒抑制劑的針管里沸騰。溫綾的瞳孔變成老式幻燈機,在墻面投射地下室的場景:三百個玻璃罐泡著童聲聲帶,螺紋瓶蓋上刻著買家的國際區號。沈星回的冰晶義眼蒙上水霧,他看見院長的DNA鏈在黑谷底的機械心臟里跳動——那個每月親自給孤兒體檢的男人,在基因圖譜上是溫綾生物學父親。
暴走發生在大暑夜的招魂儀式。溫綾撕開新生的皮膚,泛黃檔案袋如產卵般從創口涌出。尋人啟事在空中自燃,骨灰在走廊拼出凌亂的足跡。冥歌的菌絲吞噬灰燼時,菌蓋浮現《民法典》第四十五章的熒光條文,那些字跡啃噬著符咒根系的觸須。
黑谷底的機械臂穿透病房鋼門。溫綾的再生皮膚突然浮現青江市地下管網,血管在地面蜿蜒成暗渠,淋巴液里漂浮著未消化完的乳牙。當她撕下后背整張皮膚拋向空中,地下室的玻璃罐在投影中逐個爆裂,福爾馬林匯成洪流沖垮符咒胚胎的培養基。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黑谷底的合金指甲刮擦溫綾的鎖骨,刮下的皮屑在空中組成《跨國領養白皮書》的圖表。溫綾的肋骨突然裂成拼圖,每塊骨片都印著失蹤兒童的虹膜紋路。碎骨在空中重組為長矛,刺穿黑谷底的機械胸腔,漏出的卻不是機油,而是粘稠的《出生醫學證明》殘頁。
最終審判在孤兒院遺址展開。溫綾將指甲插入地面,整座城市的地磚翻涌成記憶拼圖。三百個符咒胚胎在拼圖陣中早產,臍帶纏住黑谷底的仿生血管。當沈星回將冰晶長釘刺入符咒核心,溫綾看見自己初生的場景——產房窗外,院長正用沾著羊水的手簽署《棄嬰登記表》。
黎明時分,溫綾的皮膚停止再生。最后一塊拼圖卡在左肩胛骨,圖案是母親躍下產房窗戶的瞬間。她的脊椎裂成檔案柜抽屜,每節椎骨都鎖著本藍色封皮的領養登記冊。病院圍墻滲出淡黃色初乳,符咒根系在奶漬中開出發霉的棉鈴,每朵花苞里坐著個胚胎狀的《兒童福利法》修正案。
棲霞的絲線在此時縫完最后一針。她用溫綾的蛻皮織成裹尸布,布料上的條形碼在陽光下灼燒出焦痕。當冥歌的菌絲吞下最后一塊符咒殘片,所有失蹤兒童的證件照從排水管逆流而出,貼滿黑谷底報廢的機械心臟,像給惡魔貼滿贖罪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