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赤水河面碎金浮動。
幾日時光轉瞬即逝,納蘭府小院里今日的喧囂也暫歇了。
塌陷的東廂房被結實的木架撐起,新糊的泥墻散發著濕潤的土腥氣,雖未復舊觀,至少不再漏風漏雨,像個能遮風擋雨的窩了。
西墻根那排陶甕也煥然一新,封泥嚴實,印著納蘭家酒曲圖騰的印記清晰可見,像一排沉默的衛兵,守護著最后的根基。
福伯捶著酸痛的腰,臉上卻帶著久違的滿足,向納蘭霏稟報:“小姐,各處都按您的吩咐拾掇得差不多了。老窖那邊,張頭帶人清得仔細,潑進去的腌臜東西都鏟凈了,窖壁也補了黃泥老母,就等慢慢養回來。應該要不了多少時日,便可繼續用以釀酒,只是……”
他頓了頓,摸出胸口藏著的一袋碎銀子:“這銀子……燒得快啊。”
納蘭霏負手立在院中,目光掃過修繕后的屋舍,最后落在那堆銀子上。
三百五十兩,聽著不少,可要支撐一個酒坊重新運轉,無異于杯水車薪。
購糧、請工、添置工具、日常嚼用……哪一樣不要錢?
她前世執掌酒廠,太清楚啟動資金的重要。
“府庫空了,窖池要養,新糧要收,酒曲要制。”納蘭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淬過火的精鐵,“坐吃山空不行。福伯,城里可有合適的鋪面出租?地段要好,價錢……額……要合適。
她也知道現在錢不多,想太好的地段估計也不現實。”
福伯聞言,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小姐,好地段……那都是沈家的地盤了。剩下那些偏的、小的,要么破敗不堪,感覺都不太合適。”
小荷在一旁收拾工具,聞言眼睛一亮,放下簸箕湊過來:“小姐,福伯,說到鋪子,我倒是想起一個地方!”
“哦?說說看。”納蘭霏目光轉向小荷。
小荷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就在‘醉仙樓’斜對面,隔一條街!原先是個賣雜貨的鋪子,門臉不小,后頭還帶個小院,能堆貨,位置頂頂好!”
“醉仙樓斜對面?”福伯臉色一變,聲音都拔高了,“你這丫頭,胡咧咧什么!那地方能要嗎?”
“怎么了?”納蘭霏挑眉,福伯的反應過于激烈。
福伯重重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晦氣:“小姐有所不知!那鋪子……死過人!半年前,原東家一家三口,一夜之間全沒了!死狀……唉,別提了!都說是惹了不干凈的東西,兇得很!后來也有人不信邪盤下來,結果不是走水就是遭賊,沒一個能撐過仨月!現在白送都沒人敢要!”
“有風水大師說,那地方,就是個聚煞的兇鋪!沾不得!”
“兇鋪?”納蘭霏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眸底卻無半分懼意,反而燃起一絲興味。
死過人?
她納蘭霏就是從鬼門關爬回來的,還怕這個?“
“那鋪子就因為死過人,所以便宜?”納蘭霏又問道。
“何止便宜!”小荷搶著道,“聽說房主急著脫手,只要五十兩!還帶后頭的小院呢!就是……”
她聲音低下去,怯怯地看了眼福伯,“就是離沈家太近了,斜對面就是沈家的‘醉仙樓’和最大的分號‘玉露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萬一他們……”
“萬一他們怎樣?”納蘭霏截斷小荷的話,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股金石交擊般的清越。
她猛地轉過身,裙裾在夕陽余暉中劃出一道銳利的弧線,目光如電,直刺那“醉仙樓”在遠處投下的巨大陰影。
“離得近好啊!”納蘭霏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地,帶著千鈞之力,“我納蘭霏開門做生意,堂堂正正,何懼他沈家虎視眈眈?他沈家不是自詡古藺第一,只手遮天嗎?我偏要把鋪子開到他眼皮子底下!讓他沈家的掌柜伙計,每日一抬頭,就能看見我納蘭家的招牌!”
她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股沉寂多時的、屬于現代商界女強人的凌厲氣勢轟然迸發。。
“死過人的兇鋪?”她冷笑一聲,帶著不屑一顧的睥睨,“那是他們鎮不住!我納蘭霏,生于赤水,魂歸赤水,閻王殿前都走過一遭,還怕區區一間兇宅?它聚煞,我納蘭霏就專克這不祥!我倒要看看,是它兇,還是我命硬!”
她目光掃過福伯和小荷震驚的臉,斷然下令,不容置喙:
“福伯,明日一早,帶足五十兩銀子,去把那鋪子盤下來!”
“小荷,去找紙筆,我要親自設計匾額和門面!”
“記住,”納蘭霏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那鋪子,從今往后,就叫——‘赤水春’!我要讓這赤水河畔的春天,從沈家的陰影里,破土而出!”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最后一縷金光勾勒出納蘭霏挺拔而孤絕的背影。
她站在破敗的院落里,目光卻穿透了暮色,牢牢釘在沈家那燈火輝煌的“醉仙樓”上。那眼神,銳利如刀,沉靜似水,卻蘊含著足以焚毀一切腐朽的烈焰。
福伯看著她,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年老爺在酒窖里指點江山的影子,卻又比老爺多了一份玉石俱焚般的狠厲與孤勇。
他咽了口唾沫,胸中那股沉寂多年的血性竟也被點燃了幾分,重重抱拳:“是!小姐!老奴……這就去辦!”
小荷更是激動得小臉通紅,只覺得小姐此刻身上有光。
那光,能刺破這古藺城壓抑已久的陰霾!
她可是,早看沈家不順眼了。
相信不止是他,城中其他百姓,恐怕沒幾個不想看沈家樓塌家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