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堂的大門突然被踹開，涌進來一眾差役，他們有的手持鐵尺棍棒，有的執著一柄鋼叉，刷刷在藥堂的兩側站定，被擠在兩旁的病人們和伙計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們有膽大的往外張望，發覺門口徐徐停下來一輛馬車，轎子上走下來一位巡檢，他穿身上一袍圓領大袖，下擺加橫襕，腰間束革帶，頭戴一頂黑色硬角軟帽，腳蹬一對黑漆漆的皮靴。

聽說這位大人雖則不過正九品，卻沒人敢忤他的逆，比起高天遠皇帝，他的話在當地人心目中那更是一言九鼎。

“失迎失迎，什么風把大人您吹來啦？”閭堂主閭奉慌忙從診室里奔出來，對著巡檢一陣作揖。周圍的人一雙雙眼睛箭一樣射過來，都盯著堂主，估計有不少人內心琢磨著這閭先生不知惹到了哪個達官貴人，這中藥堂之后還開不開得下去，要是不得不關門大吉，跑到西城區找壽康堂看病，一來路途遙遠，二來那邊聽說老是私下收受賄賂，不暗中貼錢不給人好好治，仗著背后有大官撐腰，愣是壟斷了整個西城，東城這邊的仁和堂剛開幾年，不會又要被干掉吧。

“說不定就是壽康堂遣人暗中搗鬼……搶飯碗的事，說不好都要有人掉腦袋呢！”人群中有個聲音竊竊私語著。

閭奉裝作沒聽見，只高聲叫出藥童命他去給大人倒水。

藥童其實來得不算晚，從仁和堂剛開業那天到閭清逸撿到他不過一周時間。

他是被扔到離藥堂兩公里外的一個小山坡上的嬰孩，那天，閭清逸一個人背著竹簍上山采藥，天陰沉沉的，看上去怕是要下雨，她剛采了半簍子的草藥，就急急忙忙想往家趕。

誰成想，越是急躁腳下越是不穩，被空氣中的水分提前洇濕了的土地比平時滑了很多，她不小心打了一個趔趄，兩腿往前一滑，身體朝后傾斜，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間，那筐草藥整筐倒扣在了她的頭上，積攢的泥水黏吧噠噠地糊了她一臉。也多虧了這筐草藥起到的減震效果，閭清逸雖說是向后摔倒，但居然沒磕到腦袋。她利落地把草筐拔下來，朝臉上抹了把泥水，打算站起身，結果這當兒雨竟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土石一踏，一滑，把她一順溜直直送到了偏離主路的一個草窩里。

“嘶——”清逸吃痛，齜牙咧嘴地叫了一聲，她發覺扮男裝時次次必穿的這條褲子已經被碎石劃破了，絲絲縷縷的帶子上沾著剛滲出的鮮血，雨滴噼里啪啦地打下來，她心下責怪自己今日忘了拿把油紙傘，可能是因為對自己太過自信了，總以為可以早早結束回家，結果今天卻又是沉浸在摘草藥中無法自拔。

草叢間，似乎有奇怪的聲音在叫。

“嚶…嚶……”該不會是黃鼠狼幼崽吧？春天是會有些小動物開始繁殖，不如捉一只回去在后院里養，清逸想。于是她顧不得自己腿上的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更深處走去。雨沖下了她頭頂上的泥土，一會兒又糊上一臉泥漿。

一張張高高的草葉被撥開，眼前的景象不禁讓她心下一緊——草窩里躺著一個小嬰兒！被羊水浸潤過的粉嫩皮膚已經開始發白，褶皺的指尖蜷縮成含苞的玉蘭花，可這花朵看起來卻仿佛讓人有種它不會再次盛開的悲哀。嬰孩細細軟軟的胎發間留下的血痂早已凝結，這會兒在雨水的沖洗下被逐漸洗成赤紅的小溪，順著頭頸流到身下的土地上。祂的哭叫聲極其微弱，氣若游絲地飄蕩在這荒郊野外，閭清逸雖說并未出嫁，也更未生育過，可天然的一股護幼之心讓她瞬間心痛如絞。沒想太多，至少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這孩子的命保住，其他的事回家再說！

閭清逸彎下腰身，在四周撿拾有著鋒利邊緣的石塊，她拿起一個扁平紡椎型的青灰色巖石，左手揪起腿上被剌開的布片，奮力摩擦切割，但旋即又停下來，淡淡思索，這樣走到街上怕不是會被“道德審查官”們罵得狗血淋頭。但既然女扮男裝了，到底還是會比穿女裝更安全一些吧？手上的活不再停下，她一會兒就切割出了一塊布料來，褲腿側方漏風又漏雨。

她彎下腰，用這塊米色的粗布把皮膚細嫩的嬰孩包起來抱在懷中，緊緊貼在胸口，打算用自己的體溫將祂復溫。清逸又仔細檢查一下祂的身體，手腕處劃了一道口子，不算深，她便用舌頭輕輕舔舐祂的傷口，再把臟物吐掉，吮吸傷口時的血腥氣息也是那么稚嫩，清逸眼眶紅了，但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簡單處理完之后，她仔細回想了下回主路與下山的路徑，又用手將幼兒的頭向脖頸摟了一摟，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