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家地牢深處。
“啊——!”
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死寂。
王二麻子被反綁在十字木架上,幾道鞭痕在他的脊背上綻開。
血肉模糊。
陰福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手中把玩著一柄小巧的鐵烙。
炭火盆里的鐵烙燒得通紅,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熱量。
“王二麻子,我們家小姐已經給了你機會了。”
陰福聲音冰冷,“只要你畫押認罪,承認是你受人指使,在陰家井中投毒,便可免了這皮肉之苦,說不定還能留條狗命。若是執迷不悟……”
他頓了頓,將燒紅的鐵烙緩緩湊近王二麻子,“這滋味,可要比鞭子,難受多了。”
“我呸!陰福!你他娘的少嚇唬老子!”
王二麻子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嘶聲道,“老子雖然是混賬,但是,投毒救命井水這種斷子絕孫的缺德事,老子可干不出來!有種就你給老子一個痛快!但是,想讓老子當替死鬼,沒門!”
“嘖嘖,這嘴還挺硬的!”
陰福冷哼一聲,對身旁的幾名打手使了個眼色,“給我繼續打!打到他肯招為止!我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
于是水火棍和皮鞭雨點般落下。
牢中回蕩著慘叫、求饒和咒罵。
幾名平日里跟著王二麻子狐假虎威的小嘍啰,哪里經受得住這般酷刑。
很快便有人精神崩潰,哭喊著愿意招供。
“我說!我說!是……是王二哥讓我們干的!他說……說陰家搶了我們的地盤,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對對對!就是他!我們都是被他逼的!”
王二麻子聽著手下那些不成器的東西胡亂攀咬,氣得目眥欲裂,“放你們娘的屁!老子什么時候讓你們投毒了?你們這群沒骨氣的孬種!”
陰福看著手下呈上來的這些供詞,滿意的點了點頭。
真相?呵呵!
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陰福示意手下將那些人的供詞一一記錄在案,并強迫他們按下了手印。
陰家據點里。
幾處臨時搭建的棚子,已經被清理了出來。
充作了病患的集中安置之所。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氣味,令人聞之欲嘔。
十幾名中毒的災民躺在了臨時鋪就的草席上,呻吟聲,咳嗽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痛苦的囈語。
華清棠擦了擦手,一旁的小幾上放著藥箱。
她并未急于切脈開方,而是先繞著病患們走了一圈,神色凝重地觀察著每一個人的面色、唇色和舌苔。
甚至俯下身子,仔細查看地上的穢物。
幾名平日里在陰家的管事,以及兩位本地老醫工,都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
“嘶……小姐,此女行事怪異,不像是正經醫家出身。”
一位須發花白的老醫工忍不住開了口,“莫要被她耽擱了救治的時機!”
“先生稍安勿躁,”
陰晚晴平靜,“既然華醫女說可以一試,便讓她一試。多一個人,總多一份希望。”
那老醫工聞言,只得悻悻地閉上了嘴。
此時,華清棠已直起身子,走到盛放著井水樣本的粗陶碗前。
她先是湊近細細嗅了嗅,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隨即從藥箱中取出一枚細長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入水中。
片刻后取出,對著光亮處仔細觀察。
銀針依舊光亮如初,并無變黑的跡象。
“如此看來,這并非尋常的金石之毒。”
華清棠緩緩開口,“此毒……甚是詭異,似乎并非單一之物,而是由數種相沖相克的草木之毒,再加以特殊手法來炮制混合而成的。這個制毒之人,手法是極為專業的。他必然對藥理毒性有著極深的了解。”
此言一出,兩位老醫工面露驚異之色。
這么快就有結論了?
“華醫女可能辨出是何種毒物?”
陰晚晴急切地追問。
華清棠沉吟片刻,“具體是何種毒物,還需進一步辨識。不過,其毒性猛烈,攻伐臟腑,損傷神經,若不及時施救,恐有性命之憂。當務之急,是先穩住他們的病情,護住心脈,再設法將毒性引導出來。”
她轉向陰晚晴,目光平靜,“晚晴小姐,我需要一些藥材。另外,還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以及幾位手腳麻利的侍女協助。”
“藥材單子盡管開來,我立刻派人去辦!”
陰晚晴當機立斷,“人手和環境,也一切依你!”
華清棠點了點頭,取過紙筆,迅速寫下一張藥方。
字跡娟秀。
上面所列藥材,既有常見的黃連、甘草,也有幾味頗為生僻的藥材。
不多時,一個管事帶著仆人,便將藥材采購齊全送來了。
這就是大家族的辦事效率。
華清棠仔細驗看過藥材后,便開始在臨時搭起的藥灶上親自煎煮。
她手法嫻熟,對火候的掌握也極為精準,一舉一動皆有章法。
不多時,藥汁已經煎好。
華清棠走到了一個中毒較輕的年輕人面前。撬開他的牙關,用小銀匙將濃黑的藥汁一點點灌了進去。
灌完藥后,又從藥箱中取出了一套銀針,手法精準迅速地刺入他胸腹間的幾處大穴中。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突然,那名昏迷的護院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口中開始噴涌出黑褐色的污物,散發著刺鼻的惡臭。
“小姐,他……他不行了!”
一名侍女嚇得尖叫起來。
陰晚晴也緊張了起來。
“莫慌!這是毒氣攻心,正邪相爭的表象!”
華清棠面色不變,沉聲道:“扶穩他,莫讓他咬到舌頭!”
她手腕翻飛,銀針在穴位間或捻或提,引導著躁動的毒性。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的抽搐漸漸平緩下來。
呼吸雖然依舊粗重,但較之先前卻是平穩了許多。
最令人欣喜的是,那原本青紫的面色,竟肉眼可見地消退了幾分,露出了一絲病態的蒼白。
“咳……咳咳……”
年輕人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神雖然迷茫,卻已有了焦距。
“水……水……”
他虛弱地吐出兩個字。
“活了!他活過來了!”
圍觀的陰家下人們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看向華清棠的目光中,充滿了敬畏。
那兩位老醫工更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他們行醫數十年,對這種霸道兇險的毒癥都束手無策。
沒想到卻被眼前這個年輕女子幾針幾藥便有了起色!
當真是,后生可畏啊!
陰晚晴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華清棠面前,聲音帶著顫抖:“華姑娘,他……他真的沒事了?”
“暫時脫離了危險,但余毒未清,還需繼續用藥調理,輔以針灸,才能徹底康復。”華清棠拭去額角的薄汗,語氣依舊平靜,“此毒甚是頑固,不可掉以輕心。其他病人,也需盡快施救。”
“太好了!太好了!”
陰晚晴拉住了小藥娘的手,“華姑娘,你真是我陰家的恩人!你需要什么,盡管開口!”
華清棠依舊是淡淡的模樣,輕聲道,“醫者仁心,本職而已。我們繼續吧。”
有了第一個成功的案例后,氣氛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華清棠有條不紊地繼續救治其他病人,雖然過程險象環生,但每一個被救治的病人,病情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日頭漸漸西斜。
當最后一縷殘陽隱沒在天際線時,大部分的病情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雖然仍有幾位較深者尚未完全清醒,但生命體征已趨于平穩。
陰晚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日來的焦慮和壓力在這一刻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餐后。
堂屋內的燈火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陰晚晴端起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目光落在了對面。
少女的唇邊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華姑娘,今日之事,陰家上下感激不盡。若非你及時援手,后果不堪設想。”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居然肯將如此重要的信物托付于你,想來,你們之間交情匪淺?”
“陰小姐言重了。醫者本分,不敢居功。”
華清棠淺淺一笑,“張君他以誠相托,清棠自當竭力。說到底,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更何況……”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緩緩道,“張君早已許諾了診金,清棠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談不上什么深厚交情,陰小姐莫要誤會了才好。”
陰晚晴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緊,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但是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哦?如此說來,倒是公事公辦了?”
她放下茶盞,語氣意味深長,“我倒是聽說,華姑娘曾在張家鐵匠鋪,與他共同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日?朝夕相處,難道,也只是為了診金?”
特意加重了“共同度過”四個字。
華清棠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陰小姐消息靈通。”
坦然承認道,“張老伯當時確實重病,臥床不起,我受邀前往照料,確有數日盤桓。若說朝夕相處,不過是醫者與病患家屬之間必要的溝通與配合。至于診金之外……”
小藥娘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張君好學不倦,時常向我請教些藥理醫道,偶爾也會談及些格物致知的新奇想法,倒也算教學相長,不至于太過枯燥。”
陰晚晴聽著,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又升騰起來。
她不喜歡這種被對方掌控對話節奏的感覺。
“那你覺得……”
陰晚晴深吸一口氣,問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華清棠沉吟片刻,認真思索。
燈光下的她,恬靜的側臉顯得愈發清麗。
“若論相識時日,我與張君確實不算太久。”
“但他……心思之敏捷,見識之廣博,確非常人可比。他對格物之學尤有獨到見解,許多看似異想天開的制器之法、行事之道,細究之下,卻又暗合某種至理。他曾與我戲言,說這世間萬物,皆有其內在規律,只待有心人去發掘。”
頓了頓,小藥娘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贊賞,補充道,“今日這毒,若是張君在此的話,以他那不循常規的思路,或許能更快勘破其源頭,甚至……預判到投毒者的下一步動作。”
這番評價,客觀中肯,卻又句句在理。
陰晚晴聽著,心中百感交集。
少女輕輕的嘆了口氣。
然后端起茶杯,借著飲茶的動作掩飾了情緒,平靜道,“華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勞你。”
就在此時,陰福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小姐。”
他先是對華清棠躬了躬身,才轉向陰晚晴道,“地牢那邊,王二麻子那伙人已經全部畫押認罪了。另外……陳家那邊,似乎有些動靜。”
“哦?有何動靜?”
陰晚晴眼神一凜。
“今日下午,陳家的管家曾秘密派人前往郡守府,似乎是去拜見了郡丞大人。而且,市井之間,開始有些對我們陰家不利的流言蜚語,說什么我們陰家水源管理不善,才導致族人中毒,甚至還有人說……說我們陰家是得罪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遭了報應。”
陰福面色凝重。。
“果然是他們在背后搞鬼!”
陰晚晴冷笑一聲,“他們這是想先發制人,在輿論上把我們搞臭,再借官府之手來對付我們!真是好算計!”
她沉吟片刻,果斷道:“福叔,既然那幾個潑皮他們已經認罪了。那就事不宜遲,明日一早,就將他們連同罪證一并移交給官府!”
“好的,小姐。”
“另外,對外面放出風聲,就說投毒真兇已經抓到,是我陰家內部宵小勾結外人所為,與水源管理無關!至于那些流言蜚語,派人去壓制,一旦查出源頭,不必手軟!”
“還有!”
陰晚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聲音愈發冰冷,“讓府中護衛加強戒備,尤其是盯著陳家那邊的動靜。他們既然敢下此毒手,就必然還有后招。我們不能傻乎乎的挨打!”
“是,小姐!”
陰福領命而去。